一片深遠的高粱地望不到盡頭,一輛騾車緩緩駛進了兩塊地間的幽僻的小路【師道官途第147章走出那一片高粱地(一)章節】。秋風瑟瑟,高高的高粱稈舉著沉甸甸的高粱穗子不停地搖晃,又寬又長的高粱葉子刷啦啦的響。那聲音時而如優美的旋律,時而又似血腥戰場裡的拚搏聲之可怕。
騾車繼續向小尨河的方向前進,「噗」—車走不動了!何仙舟和尨順行先後下了車。
憨子蹲下去查車胎。車輪被扎壞了,這是明擺著的原因,可是憨子硬是爬到車廂底下去這敲那砸。
尨順行左右搜尋著,從路邊搬過來一塊石頭。這是當年社員耙地的時候壓在耙子上面用的。何仙舟以為他搬過來讓她坐在上面讓她歇息一會兒,就激動地說:「你坐吧。」
尨順行把那塊石頭放下,將何仙舟拽過一旁,輕輕地說:「讓他碰上了,說不定他把我們拉回去了。回去就再也去不了欲都和北京了。」
「你是說我們快跑。」何仙舟說。
「這麼深遠的高粱地,我們能跑哪?乾脆,我狠狠心把他打暈。我駕車帶你去!」
「你會駕車嗎?砸傷了怎麼辦?」何仙舟非常擔心地問。
「等車修好了,我把砸暈了,我們就跑。」尨順行堅持自己的想法。
「這麼大的石頭萬一砸傷了,怎麼辦?」何仙舟非常善良,她還不至於離開縣城去傷人。
「他是從生產建設兵團回來的,憨子,我認識,小尨河公社的,像是教書的。」
「憨子?教書的!」那趕騾車的背影,多麼像一個人啊!何仙舟想到了槐樹園的那個何仙客。沒想到急於去海邊,竟然坐上了他的車。
「再猶豫我們准去不了欲都、北京了。我敢和你打賭,憨子不會送我們去海邊……」
「憨子也是你叫的?論起何瑋哥,那是我哥!」何仙舟說。
「憨子」不憨,名字叫何仙客,槐樹園的社辦教師,「四清查」運動那年,因為鞭屍怕尨家人報復,跑到了千里外的生產建設兵團的一個農場,和來自五湖四海的戰友們全天候地開荒修渠、引水灌溉。農場除了他,還有一些從別處轉移過來的「右派」和許多青年學生。他跟一個「右派」的女兒戀愛了。後來,那女孩為了回城革命去找連長申請,那個連長是一個禽獸,竟然……女孩自殺了!何仙客去找他們理論,結果被打成了結巴。何仙客回到小尨河之後,人們大都忘記了他的名字,喜歡喊他「憨叔」或「憨子」。
尨順行又抱起了石頭,他知道這車子修好了,他想趁他露頭的時候砸下去。沒想到石頭還沒舉起來,何仙舟就狠狠往下拽。
「你們掙掙石頭幹嘛?」憨子從車底下爬出來問【師道官途147章節】。
「我們見你累了,想讓你坐下來歇息。」尨順行來得機警忙把石頭放下。
「沒沒時間了。前面是……農場,大跨越那年,尨海燕嫂子上農業大……學的地方。」憨子對尨順行說。
「我們去海邊,你拉我們到這裡幹什麼?你個憨子,耽誤我們得大事!」尨順行握緊拳頭,要不是剛才何仙舟搶得快,那石頭砸下去準夠你憨鳥揍的受用的。他有些後悔,拳頭攥得脆脆響。
「我是憨,但我知道走縣城那條路一定走不了。我們從這繞道走。我先找工具修……修車!你們在這等……等我。」憨子再三吩咐,快步奔向有燈光的地方。
那個地方何仙舟並不生疏,她曾經跟靜槐嫂子去過,一千多畝的荒地,石子、鹽鹼、茅草,到處是啊!硬是靠人力整出了一片良田。誰知豐收的糧食沒有人收穫,都忙著大煉鋼鐵。好容易種上了麥子,卻沒下過一場透地的雨雪。大家發揚「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彎腰」的精神,硬是挺了過來。
「仙舟,我們快走!憨子一定是來騙我們回去的。這一定是龍大河的主意。今天回去了,你哥嫂還不看著你,以後就沒有去北京的機會了。我們找地方先呆一夜,明天再去北京。沒有火車爬貨車也行!」尨順行動員她。
「我好害怕,我真的不想去北京了。嫂子一定到處找我,一定做好了飯,鋪好了床,等我。」何仙舟看著茫茫夜色,她彷彿看到嫂子站在學校門口等她。
「我知道你很著急,仙客到哪裡找修車師傅?我去催催他。」
「我一個人怕!」何仙舟不讓他走。
「這樣吧。這地方離縣城不遠,這路,我熟!路上一定有車輛,我們悄悄回去,悄悄地回家睡覺,第二天,像什麼事情沒發生一樣。」
他們等了一陣,仍不見憨子回來。
「跟我走吧。」尨順行想抓她的手。
「什麼意思?」她把手拽回來,心跳加速。
「沒什麼意思,我怕你走丟了。」尨順行在前面領路,她跟在後面,保持一段距離。
微風吹過,高粱葉子互相交錯著唰唰地響,如同走進電閃雷鳴的暴風雨之中。何仙舟跟隨在尨順行的身旁往前走,看著近在咫尺的尨順行,心裡像揣著活蹦亂跳的小兔似的。
尨順行已嗅到了何仙舟身子上散發出的淡淡的少女的馨香,透過淡淡的晚霞,他試探性的欣賞著身邊的美人。師範學校裡,他學習有些點匆忙,沒有在意她的美;去北京車廂裡的衛生間,因為驚慌,沒有敢細細地欣賞。而眼前,他癡呆地欣賞著上天賜予的美妹,騷擾性地威嚇:「越過這片高粱地,前面是蘆葦蕩,經常有女鬼和毒蛇出沒的。聽說那蛇專咬女人的奶兒。」他知道大凡女孩是最怕鬼的,這個時候最容易俘虜跟他夜行的女孩。
「尨順行,我聽表哥講過。」她突感自己的雙峰一陣緊縮,她往前緊走了一步。
「你表哥誰啊?」
「黃龍槐,在你們小尨河公社是一個主任。」
「沒聽說你和他家還有這親戚?」
「我媽和黃龍槐他媽是姊妹,可惜我大姨在饑荒那年餓死了。聽說,是一些餓鬼把她招去了。順行,真的有鬼、有毒蛇嗎?」
「1960年左右,小尨河一帶鬧饑荒,死了許多人。好多就埋在這片高粱地裡。」
何仙舟幾乎和他並肩前進,壯著膽子聽他講故事。越聽越害怕,越害怕越覺得好奇。在後面的鬼妖之類的故事更恐怖、陰森。
那時候的高粱地,好神秘的一大片地方,也是青年男女愛情浪漫的地方,多少男女借打葉子喂牲口來到這裡,然後男青年跑進瓜地裡偷回來一抱的甜瓜,女孩吃足了瓜,看著男孩被蒺藜劃得佈滿血痕的胳膊和大腿,心疼地去撫摸,招來克制的男孩的瘋狂攻擊……
「這高粱地裡好多好多甜蜜的愛情故事,講一個吧。順行。」
於是尨順行就講:「我的老師姓于,是一位社辦教師,妻子生孩子的時候沒有奶水。於老師就去龍大河家借奶,借回奶水的時候,翔子躺在他家的門外,這奶水給翔子喝了。翔子得救了,於老師再去借糧。她的妻子等啊等,不見他回來,就抱著孩子出了門檻,幾個流氓餓極了,看見喂孩子的饃。他們喝了一陣不見一滴奶水,就放過了她,在前面生了一堆火。她將孩子抱回家,時時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見孩子已經沒有氣了,就蒸著吃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沒有了屍骨只好托化為『蛇』,『蛇』恨這個世界,魂魄不放,好多剛成熟的女孩、漂亮的少婦遭到過『蛇』的襲擊。」
「餓死了那麼多人,當時的書記沒有向上面申請供糧?」何仙舟的眼睛濕潤了,問道。
「當時尨海潮宰了耕牛分給群眾,披著牛皮遊街;我大伯向上級告急,說是把災害擴大化,說是對『大跨越』不滿,被降職。那些地下的餓鬼常將魂魄依附在槐樹上,滿山遍野地跑,就一次次去咬傷少婦、少女的、雙唇……」尨順行見何仙舟靠得近,趁勢想攬住她的細腰,「有我在,別怕!」
「我才不呢。擔心你……」何仙舟跳出了老遠,站在前面,故作鎮靜地說:「我不信鬼魂!繼續講你的故事吧。但不要鬼故事。」
尨順行緊走幾步,跟上,繼續講:「其實鬼故事就發生在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