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課已經是半夜了,龍大河累得支持不住躺在尨海濤的窩棚裡【師道官途90章節】。一天的勞累,加上初次幹這麼體力的活,他的確受不了。
「老師,你說這麼幹不累死也得餓死!」尨海濤又禁不住發表感慨。
「你說尨海鳴那個素質怎麼能當這個煉鋼廠的營長?我怎麼就編進尨海鳴的營?我怎麼就對學校參加大跨越不理解?起初,尨海鳴不好好的當他的中學校長,和黃金槐串通一氣,組織學生到處亂砍樹木,還說是最好的勞動教育和政治教育。那個時候,還能一三五早上文化課,二四六早上政治教育;還半天的學習,半天的勞動。到後來,跨越水庫,中學一去參加,一個多星期的課全停了。現在更好了,跑到營地來煉鋼鐵。」龍大河竹筒倒豆子似的發洩內心的委屈。
「好歹我二哥是營長,讓我當組長。不然,我耐不住這裡的苦早溜回去了。」尨海濤說。
「現在全國都這麼幹,你能跑那裡?既然來了,就好好表現吧。我支持你,當好你的兵。」
「二哥說讓咱們公社派一個人來教書,沒想到是你來。讓學生管老師,真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是老師的驕傲。」
「可你永遠是我的老師啊!」
龍大河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干他的活。
等夜半休息,尨海濤把龍大河叫醒,「老師!白天欠你的。」
「你沒有欠我什麼啊?」龍大河坐起來,披著衣服。
「可我覺得你要是不跟我去,我晚上睡不著覺。」
「那你給我說明白。」龍大河說著要躺下。
「就給學生一個補過的機會吧。」尨海濤說著去拽老師。
「好好!」龍大河下了鋪,跟著神秘秘的尨海濤走出休息的窩棚,來到一個爐子旁邊,先是一股紅薯的香氣撲來,後是白菜的甜味直沁入腸味。
「下午沒能好好招待老師,現在補上。」尨海濤拿著一個熟紅薯替老師剝了皮。
或許是龍大河太飢餓了,竟然忘記問學生從那裡搞來的這一頓美餐。
「一進食堂冷颼颼,一兩炒麵二兩粥。真沒有想到工地上也這麼艱苦啊!」龍大河說著不由想起在家的老人、學生和天翔。
「老師,我覺得吃食堂無罪。以色列人、紅軍的吃食堂已經證明了吃食堂有利於培養團隊同甘共苦的精神,利於打勝仗。可我們的大食堂憑票供給,非離心離德不可,如果斷了糧道,定散無疑。」
「糧道還斷不了,那麼多稻子、小麥、紅薯。」龍大河頓時感到這一頓飯來路不當。經他再三追問,才知道是學生從紅薯實驗田里偷來的,那白菜是學生沒有捨得吃給他留下的。那紅薯剛好塞進嗓子裡,差點把龍大河噎死!
尨海濤急忙找了一搪瓷缸子涼水過來,「老師,喝口水吧。」
「啪」的一聲,缸子被打翻了,摔在地上。龍大河打了缸子緩過氣來,在痛苦和憤怒中,砸了鐵鍋,「田里那麼多的糧食,老百姓沒有動,你偷來了!老百姓把飯鍋交給我們,讓我們煉鐵的,可我們……」
「豐收的糧食沒有勞力去收,讓老弱病殘、婦女兒童去收。大豆收晚了,都掉在地上,幾場雨過後滿地豆芽;玉米收晚了,玉米稈子上爬滿了吃玉米的老鼠;總算紅薯保留下來,可是學生們怕完不成任務都將露在土外的紅薯拍進土裡,那麼多的紅薯埋在地裡,都浪費了!我不過從丟掉的糧食中揀些來孝敬老師。」尨海濤將心裡話告訴了老師。
「不是還有學生復收紅薯嗎?學校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啊!」龍大河說。
「老師不是地球人似的,我們東夷國這還是輕的,聽說海那邊的中國還厲害。」
「不瞞你說,我們足有兩個星期去了水庫。至於漫山遍野的紅薯還是來時路上看到的。騾子踹出來幾個,我和你何老師捨不得吃一個呢。現在是忙,領導會安排勞力回去收拾的。」
「往年丟在地裡的很少【師道官途90章節】。現在丟在地裡的到處都是,中小學生根本顧不得那麼多!還不是白白凍了!爛了!他們不去拿,做飯的東西沒了,還冒什麼煙?我們拿來還不是添飽肚子為煉鋼鐵多做貢獻。再說了,那麼多紅薯露在外面,不收,冬天會凍壞的。」
「凍死迎風戰,餓死不彎腰,老師教你們的,都忘了?就是紅薯全爛了,我們也不能!虧你還是……」龍大河突然想到騾子踏進的那一片紅薯地。他覺得檢討的應該是他自己,想克制自己,控制一下情緒。
「煉不出來無所謂,也用不著拿家裡的鍋充數?他們不是執行黨的指示,是借執行之名,行不執行之實,這不是成全黨的事業,是破壞黨的事業,徹頭徹尾的破壞!我們拿即將爛掉的紅薯充飢,拿即將回爐的鐵鍋用,什麼錯?他們的烤牌吃不了都墜牆頭了!誰管?」
「怎麼你偷紅薯還有理了?!」龍大河這樣的口氣是想責備學生沒有必要,想同情他覺得是他自作自受,因為尨海濤要不是自己要求,誰也不會讓他到這裡來。
「偷紅薯倒有理了!」尨海濤聽有人批評他,先是楞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這彷彿他裸露在眾位煉鐵的戰士面前。他見何瑋走過來,顫動了一下,驚恐而悲慘地望了何瑋一眼,卑怯地向龍大河的身後縮了縮。
「他還是個孩子……」龍大河想給尨海濤求情。
「當教師不分身份,不管他是公辦,還是社辦;當教師不分他教什麼,教小學還是教大學,教學生還是教農民;當教師更不分年齡,像龍槐德,還是龍大河、尨海濤,只要你教了,你就是老師,老師要有老師的樣子。紅薯一事要是農民知道會是怎麼樣?黨中央、老人家發動的大跨越就會敗在……尨海濤從今天起不再擔任紅專學校教師的職務!」
「是我肚子餓得慌,我讓海濤去搞的……」
「龍老師,別替他頂罪了。」何瑋根本不信。
龍大河把何瑋拽到一邊,不管龍大河怎麼解釋,何瑋總是不能原諒。
「要不是大哥讓我來,誰願意在這鬼地方和愚民攪和在一起?我走!」尨海濤這頭強驢撂下話就走。
「海聲讓他在這大火爐裡鍛煉成長,看來我難以完成他們的交待了。」何瑋望著氣沖沖離開的尨海濤,問龍大河:「你打算一直幹下去?」
「我本來是做夢來,沒想到剛到給您惹麻煩了。我沒有看好尨海濤,他做了這醜事。如今他走了,我也該離開了。」龍大河淒淒地說。他感到非常難過,感到無比的無助。他知道他是一名戰士,不是來安慰,更不是被安排來的,他只是這樣普通的一名煉鋼的戰士,第一天來卻給領導和學生製造了這麼多麻煩!他非常自責。
「尨海濤偷紅薯你不知道?當然了,你發現後批評了他。但要負次要責任的。」
「我畢竟是他的老師,犯這樣的事情我還能留下嗎?」
「你不要想那麼多。」龍大河看著領導猶豫了一下,其實心裡一直再想,不要那麼多事了。
談話就這樣結束了,這時候他至少想清楚了一件事情,他應該最大程度的幹好自己的活。在這裡他沒有資格想那麼多,更沒有資格關注學生的成長,黨既然讓一個即將畢業的學生放在這裡來培養就一定有他的目的。他應該收起所有的情緒,做好份內的工作。
第二天天還不亮,在一聲號角聲裡,他又推起那「廢鐵」送到爐子那裡。他盡力的謙卑的做著,不苟言笑。他覺得這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因為他的爺爺的故事而鄙夷他,唯一關心他的學生也讓他砸了面子,他這樣默默地想,哪裡是他的路?尨海燕現在好嗎?於槐江還好嗎?學生們還好嗎?
「你車推哪裡了?」
龍大河猛一抬頭,車子已經碰到何瑋的膝蓋上。何瑋摸了摸膝蓋,命令道:「想老婆、孩子回家去,這裡是工作戰鬥的地方!」
「我知道尨海濤扒了社員的紅薯,是我這當老師的錯!這特種教師我幹不了!您開一個介紹信,我回去教書吧。」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認為這是集市啊!你以為這裡的職工誰都能教的?要不是你老婆在龍書記面前求情,龍書記批示,我懶得讓你當這個教師?」一向和善的何瑋卻發起火來,「你在這煉不出鋼鐵來,永遠別想進學校的門!」
「誰對龍大河發這麼大的火?紅薯的事是我這分管領導做得不夠好,忘了分他的飯票。尨海濤怕龍大河挨餓,就做了傻事。離開的不是尨海濤,不是龍大河,應該是我。讓龍大河留下,我走!」一向溫柔的、和藹的黃靜槐發起火來誰也難以收拾。
龍大河覺得這個時候說什麼也無濟於事,就推著車子離開。
何瑋生氣地離開了。黃靜槐望著龍大河推車遠去的背影喊:「你要珍惜這個機會!好好對職工上好每一節課。別辜負龍書記對你的期望!」
龍大河把車子推得飛跑,將廢鐵送去回來,見黃靜槐沒有走,就說:「你說你走,能到哪裡去?」
「我也沒想到我們會安排在一個營。其實,何瑋不趕我走,海燕妹妹也會想辦法讓我離開你。」
尨海燕你怎麼還這樣?龍大河心潮起伏,總是擔心遠在農場的妻子。龍大河說:「她畢竟連小學都沒上過,好多事你別和她一般見識。」見黃靜槐隆隆頭髮要走,龍大河幾步走到她的身邊,說:「這個時候到哪?小尨河中學還能回去嗎?」
「大河,謝謝你!小尨河中學的教師我前腳離開,何玉蓮就上任了。」黃靜槐走幾步停下,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就像小尨河裡挺拔的荷花般美麗、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