尨海燕一聽讓龍大河進城笑了,露出兩排白玉米似的牙齒【師道官途第084章別了,大槐樹(二)章節】。
「龍永圖走了,臨走的時候過來看看我,留下兩張表給你們,說是在『大跨越』立功了,當個工人沒問題,他說讓龍大河去更有出息,大河是匹強騾子。」尨老太從懷裡取出兩張空白表。
尨海燕接過來激動得熱淚盈眶,慌忙給老媽磕了頭,「我替大河給您叩頭了,媽!將來大河有出息了,一定先想到您。」
「走吧。不管什麼困難,這都是你們的家!進城的時候,去龍書記家看看。你們雖然不成夫妻,但人家把你當朋友。」一滴老淚落在那顫抖的枴杖上面。
尨海燕流著淚跑到槐樹園,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粗大的古槐,龍大河光著上身斜依在樹幹上,肩膀的鮮血淋漓著,尨海燕扯拉著衣袖給龍大河包紮著,心疼地問:「怎麼啦?大河!」
「你看——!」隨龍大河手指的方向,尨海燕看到了傷痕纍纍的老槐樹。老槐樹被砍的地方,浸出滴滴紅黃色的淚痕,像是訴說龍大河的委屈與悲憤。
那一年,尨海聲和黃靈槐假扮夫婦就住在老槐樹下的破廟裡,白天以教書做掩護,夜晚印刷革命報紙開展地下工作。由於漢奸的告密,鬼子殺進了村莊,情急之中,尨海聲在龍大河父母的掩護下逃離了。龍大河的父母藏進了樹洞裡。鬼子放起了大火,熊熊的大火燒得辟里啪啦地響,滾滾的濃煙瀰漫了村子的上空,樹洞裡依然沒有動靜。鬼子見老槐樹燒禿了氣沖沖地走了,然而龍大河的父母再也沒有出來。??
?「這老槐樹的命運也夠淒慘的,雷霹過,鬼子燒過,真沒想到大跨越又遭刀劈。你沒有給他們好好解釋?」尨海燕蹲在龍大河的身邊抹眼淚。
「他們來砍樹,我死活不願,他們說我破壞大煉鋼鐵運動,痛打了我一頓讓我三思。你扶我起來!我要找於槐江。」
「找他幹什麼啊?樹是他砍的?」
「想哪去了啊?我是讓他來幫我保護好大槐樹,槐樹園不能沒有老槐樹。那些砍樹的馬上回來。快叫於槐江回來!」
「放心吧。我和何書記、黃書記喝過酒,有人提出來連槐樹園、銀龍嶺渡口的都要砍掉,被黃書記大罵了一頓,說是要給孩子們留下一片庇蔭。說不定那些砍樹的背著黨委。一定你那句話頂撞了他們,他們才……」
「我看我不能走了。」龍大河突然這麼一說。
「說的好好的,怎麼就不走了呢?」
「海燕!我不能走,大槐樹需要我,那裡的學生需要我,還有槐江、仙客,我們像親兄弟一樣。我留在槐樹園,他們少不了對我和黃靜槐風言風語。她一個女人讓她到何處去呢。我是男子漢,我想離開了,就沒有誰再指責黃靜槐,於槐江也用不著去猜疑,你也不會再因為她和我吵鬧。可是,我錯了,我這一走,黃家對我的壞,她黃靜槐或獨自把這擔子扛了!黃靜槐的壓力更大了。她會發瘋的……」
「發瘋的是你!這些日子我就怪了,爺爺的死都挺過來了,怎麼二哥打你幾下就要走!你的膽識和寬容哪裡去了?現在才知道,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大河,你怎麼那麼傻呢。她靜槐不會有什麼事的,有槐江呢。你越擔心她越添亂。沒事的,大河。現在你和領導、老媽家搞得這麼僵,你倒外面闖一闖,過段日子再回來。」
「這個時候我去哪啊?海燕!起初,我被打真的想離開這裡,可現在總覺得離不開啊!」
「昨天踏你一腳,今天砍你一刀,我是你的尨海燕,我不能眼看著你再挨一刀啊!大河。」
「嗯!」龍大河應著。
「你只要願意走,我可以試試。有一個人可以幫助我們。」
「你是不是說龍永圖。你拒絕了人家。拆洗被子又搞了那個場面,讓人家下不了台。我看算了!」
「我知道他不可能再幫我們了,但是為了您,我願意去找他試一試。大河,現在全國各地從農村中招收農民工進城,我們先去找他【師道官途084章節】。看在老媽的面上,我們沒有過分的要求,他會不開介紹信?」
離開自己的家總有所收拾準備的,然而他們沒有交換的自由,那點權利幾乎沒有了,連最後一分「自留地」劃給人民公社了,最後的一粒糧搜盡,連鍋碗瓢勺也搜盡了!現在只是天翔讓龍三公看著不放心。
…………
在尨海燕的再三勸告下,龍大河離開小尨河的決定不再動搖了。
一個烏雲遮天的凌晨,尨海燕懷揣著天翔,和龍大河越過了槐樹林。墳墓上的槐樹砍光了!就連槐樹園的師生們親手栽植的樹林,在尨海鳴的一聲令下,只剩下一個個樹樁在默默地哭泣、掙扎,竭盡全力地萌生新的生命。
龍大河夫婦到了河畔,他們結婚時栽下的「雙人槐」也遭到了砍殺,「女兒樹」被削去了枝頭,「男子漢」貼著地面連主幹也砍了。
「小小的槐樹,礙著操他媽了怎麼著?」尨海燕動起了國罵,淚流滿面,依依不捨。
「那不過是婚俗,只要我們心裡都裝著對方,那心裡的大槐就永遠挺拔。」龍大河說著,到了渡口。
過了小尨河,見大雨就要到來,龍大河敲開了於槐江的門。
於槐江見龍大河的模樣,猛地跪下,淚水直流。「大哥,是我對不住您啊!是我沒有看住他們,我眼睜睜地看著一棵棵大槐樹毀在鋸下。這渡口的老槐樹可是我們於家、何家的根哪!我一趟趟跑到渡口,我擔心他們會砍了老槐樹。結果怕鬼鬼來了,尨海鳴為了向黃龍槐兄弟表示忠心,樹立革命到底的信念,帶領小尨河中學十幾名學生來了,他們非殺不可!我出來反對,尨海鳴說我立功的機會來了,要跟他走,就必須下狠心殺了這些樹,這也是革命。不然,我是地主出身,黃家一生氣,和黃靜槐的親事就黃了!」
「這渡口的老槐樹不是很好嗎?」尨海燕安慰於槐江。
「多虧了何玉蓮和何書記跑來,這棵老槐樹算是保住了,沒想到他們跑到槐樹園把那一棵砍了,還砍了大哥您啊!」於槐江說著哽咽起來,要不是尨海燕在旁邊,他定會大哭起來。
「哥和你嬸子都知道你不想殺任何一棵大槐樹。我們知道你。起來吧。」
「我沒有,但我沒有去阻擾他。如果我想到他們去槐樹園,我去找大哥,找龍書記,他們不會那麼放肆。」
「別說了!小弟到什麼時候要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啊!」龍大河受傷的胳膊想去攙扶與自己苦戰七年的小弟,「起來!站起來!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我決定離開這裡。」
「怎麼?書不教啦?」
「嗯!」
「新招的民師高小,初中,文憑比我們是高了些,但教學經驗不足,需要我們帶一程!」
「我知道!但我還是要走!」
「您去哪?」
「城裡,城裡的勞動力緊張得很!我們許多農民去了城裡。」
「不——!大哥,要走讓我和你一起走!」於槐江扶著龍大河被打傷的腰,說。
外面下起了雨,龍大河滿臉大汗,忍著痛疼說:「你不是校長,他們不會拿你怎樣?我走後,要學會保護自己,因為還有那麼多的孩子啊!天翔快2歲了,也能離開奶兒。本來放給龍三公,他畢竟是個男人。嬸子吧也看四個娃,不容易。所以天翔讓你你媽給帶著。」
「大河侄子,你們放心吧。我這裡還有一罈子小米。」於槐江他二嬸非常樂意地接受了天翔。
「他會著涼的。就交給你吧!這教鞭子也交給你了,兄弟!」龍大河再三囑咐。
「大哥!」於槐江顫抖的雙手接過鞭子,「你的兒是我的兒。你去看傷吧!」說著兄弟倆抱頭痛哭,鮮血染紅了兄弟倆佈滿補丁的衣服。
「一點皮外傷,他們巴不得我死了!大兄弟,天翔就托付給你了!我替天翔……」說著尨海燕要給於槐江跪下,被於槐江攔住。
「不能讓他們毀了老槐樹,記住它不僅僅是為學生們乘涼的啊!」龍大河說。
於槐江二嬸不停的抹淚,千叮嚀萬囑咐:「大河,你們多保重,不管走到哪裡,記住你們是大槐樹的子孫。一定回來!」
銀尨嶺、金尨嶺等河西的學生家長來了,自動聚集到渡口的大槐樹下,千叮嚀萬囑咐。這時候龍大河班級的女班長—何玉萍甩著小辮子跑過來,「校長,我們槐樹園的同學給您的。您帶上這支鋼筆,多工作,多學習,將來回來教我們。」
龍大河看著捧在何玉萍手裡的「英雄」鋼筆,這是他的學生們湊錢買的,十四塊多錢,那時候可買二十多斤豬肉。
孩子們的心意是無論如何不能拒絕的,龍大河收下了鋼筆回頭望著:河面上,樹枝和樹葉漂浮著,同學們坐在於槐江的小船上,往腳下的大槐樹靠過來。
河的東岸,孩子們前呼後擁為他送行。
龍大河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地向對岸頻頻招手,儘管大家走出好遠好遠,誰也看不到對岸,但在他們的心裡,這種感情卻拉得很近很近。
大雨傾盆而下,龍大河落下激動的眼淚,小尨河水悲慼地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