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迎風而行,他身上的血腥味不再似方才濃厚,在我臉頰旁吐出的氣息也與平常無二,但初現時那一身的血衣,我是絕沒有看錯的,當然,我此時也絕不會回頭去查看他的傷勢,我可不想在見到天祺前就此昏倒。
雲靖急著趕路,專注而謹慎,正當我以為方纔的話他沒有聽到時,他卻開口,聲音有些暗啞,「聽說你會些醫術?」
我道:「是,不過我暈血,現在不能救你。」
他乾笑了兩聲,「我知道。皇上現在的情形不會比我差,他若如我這般,你會救他麼?」
我凝了神色,認真道:「我當然會救。」
他聲音透出兩分憊懶,「可如你方纔所說,大抵你是想救也救不了。」
我一時語塞,或許,天祺若有一日渾身是血在我面前,或許,我不會昏倒呢。不過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只在腦中過了一瞬,我冷冷問道:「你現在要同我一起去找皇上嗎?」
他或許笑了笑,或許沒有,耳邊穿過的風聲掩去不少動靜,他的問話卻是一字不露落入我耳中,「你都不問我為何受的傷?」
我很少長時間冷著臉,但此時卻真真是笑不出來。他為何受傷,我大抵知道。天祺把雲靖等一眾將領的畫像放在將軍府,既是牽扯出凌易,又是讓凌易與那越國國主籌備的事不得不提早進行,畢竟消息露了出來,再不行動唯有重新計劃。他們將雲靖等人的家世、身份、職階查得如此清楚,計劃當然是刺殺。
我搖搖頭,「我關心的人只是皇上。」
他也不計較,語氣嚴謹誠摯,「皇上此時的情景令人堪憂。」
我猛地側首,眼角餘光能看到他那張英俊剛毅的臉,如寒星的眸卻溫和不少,所幸臉上一點血跡都無,我咬咬唇問道:「你願意幫皇上嗎?」
因我的動靜,他的頭只好半仰起觀路,我便只能看到他刀削般凌厲的下顎,眸中那一點暖意終看不清楚,他略思慮,問道:「你獨自一人出宮,想必瞭解皇上此時的情境,想必……也瞭解我為何會至此,你真的要我幫他?」
我衣袖中的手緊緊一握,太過用力疼痛的感覺溢滿全身,愣了片刻,展顏笑道:「請你幫皇上完成大業。」
他斂眸瞧我一眼,「還以為你在宮中呆得久了,不會笑了。」
我轉回頭低笑,「尋常女子大抵如是,我與她們不一樣。」
他大笑道:「我見過的女子不多,卻是都喜歡道自己與旁人不同,未想連你也不例外。」
我的笑容亙古恆遠,豈會因區區深宮有變,當然此時我只道:「是林暖教將軍失望了。」
「林暖?」他低聲呢喃道,若非我此時與他這般近的距離,怕是聽不清,他揚鞭策馬,大聲道:「在下雲靖,敢問姑娘芳名?」
我身子一凜,就算之於雲靖相思宮與別處不同,也沒必要調查我的身世。略思忖,吐出兩字,「黑夜」。
他毫不意外,接口就道:「不知黑夜姑娘有何良策解皇上的圍?在下得到消息,不少在外駐守的將領不顧軍令擅離職守,方向呢——」他頓了頓,「是前方不遠少有人煙的蒼山無疑。」
「你的消息倒快。」提到天祺,我認真不少,嘴角卻還是一副盈盈笑意,至少這情況與天祺所想無異,那他必是早有對策。
他語氣中已收了笑意,道:「你也不差。不過怕就算是皇上也未曾料到,越國竟在此時興兵,五十萬大軍距鳳凰關也不過百餘里路,方才也說了,諸多關卡現在都沒有能上前應戰的將領,若被敵將知曉關內情況,有可能一鼓作氣攻下鳳凰關,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彼時後果會如何罷。」
怎麼會這樣,慕峰方離任,鳳凰關駐的是天祺的心腹才對,天祺召慕峰回京時就該備好萬全之策,怎麼會同慕峰的黨羽一道擅離職守。不待我理清思緒,雲靖又道:「事情或許還更糟糕,我仔細辨認了前來刺殺我的並非是越國人,越國潛來的刺客目的……有可能是皇上。」
將外面的披風脫下,冬日的冷風直貫入單薄的騎裝內,思緒便也漸清明,「先利用凌易得到朝中大部分將領情報,然後兵分兩路,一眾將領率五十萬大軍兵臨城下,不用再妄想他們還不瞭解關內情況,吾朝將領不少都擅離職守必然與他們有關,那些將領縱有人不是慕峰心腹可又有幾人家中沒有掛念的親人。再遣一眾高手潛入天朝,看準這個時機對天祺出手,天祺若出個萬一,鳳凰關之後整個天朝江山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更不說教唆凌易派人刺殺如你這般尚對天祺死忠不聽勸誡之人,知悉慕峰的全盤計劃轉眼收為已用,越國國主絕不容小覷!」
雲靖聞言不由低頭看我,溫熱的鼻息探到我冰到麻木的臉龐,讚道:「除了皇上,我還未見過誰在這樣危急關頭,頭腦還如此清晰的。」極自然地將自個破損的披風攏了攏,雖未覆在我身上,終是抵去不少風寒。他雖受了重傷,但聽來氣息尚穩,問道:「你有何妙計?」
我鬆一口氣,「越國國主算無遺漏,我且不知天祺有何打算,萬全之策是沒有,但保天祺脫此困境的法子,尚能一試。」我頓了頓,「越國國主怎麼能算得這樣准,天祺現下如此防備著凌易,凌易透露與他的不過都是天祺確認過的消息……」。
雲靖冷冷道:「即說他天縱英明,可世上又有幾人能算計得了精於謀算的皇上,看來與越國有關係的,不止凌易一個。」
我心口突突跳得飛快,「除了慕峰,朝野上下,就連慕峰的舊部也只是懷疑而已,沒人能肯定天祺會出手殺慕峰。」
他哂笑,「你不就猜到皇上今日會出宮嗎?那人必如你一般,甚是瞭解皇上的稟性。」
手中的拳頭漸漸握緊,滿心的怒火卻是連寒冷都感覺不到了。大約又過了半刻鐘,終於能看到路邊的柏林中橫七豎八倒了不少人,有黑巾覆面,亦有服裝統一的禁軍,不少人身上的鮮血尚在流淌,我緩緩閉上眼睛,兩手緊緊相握,竭力抑制手上的顫動。
雲靖許有察覺,卻是將馬駕得更快,在我耳邊低聲道:「別怕,別離開我身邊。」
也不過是他的話音方落,耳邊漸能聽聞喧囂之聲,還未細想,一時間「叮叮噹噹」兵器碰撞之聲不絕入耳,雲靖握韁繩的手亦鬆了一邊。乘風疾行數十米,終是被逼得緩緩停下,我驟然察覺不遠處那威儀的氣勢,終於心安,睜開眸,目光躍過重重刀光血影,遠處絕然而立的是一抹明黃的背影,尊貴刺眼的顏色卻讓心中驀地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