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蘭達爾想得沒有錯。
拉克絲之前的表現,都是表演。天堂島之戰,她不是不掛心不擔心。在勝利的場面被展現在眼前時,她也是真的高興。可她沒有因此而得意忘形。
她立刻就想到了基拉告訴她的東西——阿斯蘭提出的計劃。
阿斯蘭不看好奇薩卡大校。因為那本質上還是一個軍人。想要勝過薩哈克,為卡嘉麗報仇,那樣的力量遠不足夠。在這個時候……
只有政客才能對抗政客!
那個計劃讓拉克絲也有些心驚。在她看來,那只怕也是出乎薩哈克的意料之外的。所以她印象深刻。在記起來了之後,當機立斷的就開始了表演。
當然,她也沒有表現出得意忘形的模樣來,只是顯得「有所懈怠」,這更容易取信於人。
——蘇聯盟顯然已經懷疑他們在調整者之間的生育率問題上取得了進展,她若是不將話題繞過去,可就顯得愚蠢了。和之前的表現也未免差距太大。
但她也知道,再出色的表演也還不夠。還要有接下來的,持續的誘導和軍隊的配合。
這一天晚上,她好好的睡了一覺。並且在醒過來之後又讓自己什麼都沒幹的好好休息了一天,養精蓄銳。她知道,使節團不會給她太多時間。
果然,討伐天堂島的軍隊還沒有回航,大西洋聯邦的政權就天翻地覆。
尤素福·寇布蘭度被指出了和logos的聯繫,由一個叫做卡布斯·科莫萊特的將軍發動軍事政變推翻。
大西洋聯邦已經緊鑼密鼓的開始籌建新政府。蘇本人並沒有出面,但科莫萊特顯然被他扶持,入主新政府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
何況,光是他領導的月球的支持——蘇表示,月球兩大基地考慮回歸大西洋聯邦——就足以讓這個傀儡獲得更高的呼聲了。
借此,在短短的兩天之後,奇奧烏就以大西洋聯邦臨時政府特派員的身份提出了會談。
但這是一場秘密的會見。
大西洋聯邦的政府畢竟還只是臨時政府。而且奇奧烏自己也知道,自己代表的其實是蘇·蘇。
這兩天休息得很好的拉克絲看來健康了很多,傷勢已經基本痊癒了。她再次換上了那身幹練的、和扎夫特的白衣軍官制服有些類似的套裝。
也許是這幾天看多了扎夫特軍服的緣故,奇奧烏甚至覺得這一刻,身著白底金邊的貼身外袍的的拉克絲·克萊茵,看來有些肅殺。哪怕她原本老是被說「如夢一般美貌」的柔軟五官,此刻也半點柔軟的感覺都沒有了。
「這是一場秘密的會見,我們各自代表什麼力量,其實大家都很清楚。現在,拋棄那些虛偽的外交辭令,開誠佈公的談一談吧!我們各自的立場,還有選擇的道路。」
確實,她首先就已經拋棄了那些兜兜轉轉的外交辭令,表現出了類似於軍人的「爽快」。
這讓奇奧烏有些措手不及的愕然。但他也確實是一個優秀的外交人員。
他坐在那裡,因為拉克絲的話稍稍愕然了一下以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拋棄外交辭令啊……是認為已經沒有嘗試彼此共存的必要了嗎?」
「不。」拉克絲否決,「正是因為想要知道彼此之間是否有共通點、是否能夠共存,才會這樣說,避免因為長久的試探而帶來的誤解。」
現在她要表現出來的姿態是——「因為天堂島的勝利而變得信心過足、驕傲」。
並且讓蘇聯盟認定,他們接下來的目標是月球的戴達羅斯基地。
話說回來,plant想要掌握整片天空的心願堪稱司馬昭之心,會有這樣的選擇也絲毫不足以為奇。戴達羅斯基地畢竟一直有背叛者的名聲,說是回歸也還沒真的回歸。plant如果想要打個時間差,趕在之前攻擊戴達羅斯基地,也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戰略選擇。
當然,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直截了當。拉克絲很明白自己要把握好那個度。
——也幸好是她。她的年齡到底不足,如果說因為大好的局面而出現了驕傲的心態也算是正常。如果是迪蘭達爾這麼做,那就鐵定要引起懷疑了。
雖然即使是這樣,蘇聯盟也有可能不會相信。但能引起一定的猜疑,轉移注意力也就足夠。
也確實,拉克絲的這句話讓奇奧烏稍稍有些捉摸不透了。
拉克絲卻繼續說了下去,「在你們的宣言中曾經說過——只是與plant為敵,對調整者並無惡意。考慮到東亞和奧布的情況,這句話應該是可信的。但那時也正是plant在世界上的處境最為艱難的時刻。時至如今,仍然決定要與plant為敵嗎?」
奇奧烏的心思頓時飛快的轉了起來。
其實對現在的蘇聯盟來說,拖延時間才是最重要的事。之前在大趨勢下製造亂流,就是相應的努力——其實居然差點真的刺殺成功了,連蘇也沒有料到。
可他們更沒料到的是,加百列居然那麼瘋,而且敗得那麼快。
不要說月球那個可以決定勝負的東西,就算是以自然人的角度來看,拖延時間對他們來說也會更為有利——東亞的戰局已經收尾但內鬥未完,大西洋聯邦的局勢也還需要穩定。只要有時間讓這兩個老牌大國恢復實力……
可拖延時間,也不能做的太明顯的。
尤其是不能讓人聯想到月球正在做的事情……
想了想,奇奧烏立刻就作出了決定——換一種試探方式。
畢竟這是一次秘密會晤。歌姬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這種態度展現給公眾。那麼他這邊,有些在公共場合不好說的話,在這裡也就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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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也許是老調重彈,但是我想還是不得不說——plant,本來就是三大理事國共同出資建造的東西。可以說,應該是理事國的財產。將這些殖民衛星交付與調整者,給與的應該只是居住權。拉克絲小姐,當你的心血和財產都被人奪走的時候,是否還能對那些強盜抱有好感呢?現在兩個理事國的政權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但那些東西,是我們的人民納的稅造就的,不是嗎?」
「確實是你們的財產沒有錯。所以你們把調整者也視作了這財產——可以隨意處理的財產的一部分,一起炸掉了。」拉克絲不無嘲諷的回應。
「不。」奇奧烏攤手,「那是藍色波斯菊所為。對他們來講,這大概只是對強盜做出的自衛反擊而已。寧可毀掉必然失去的財產,也不願意將之交到強盜的手中。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對血之情人節的反應是如此的淡漠,以至於一點兒異常都看不出來——即使是在最為細微的地方。這讓拉克絲也有些奇怪。
——難道說情報有誤?他和自己的妹妹感情並不好?
但既然如此……
「強盜嗎?」拉克絲嘲諷的笑了笑,沒有在那上面多做糾纏,只是有些感歎,「話題還是回到了這裡。當時的調整者,在自然人的眼中與工具、奴隸無異。在巨大的壓迫下是否應該反抗。看來又回到這個老問題上來了呢。長久以來plant向地球輸送的資源早已經抵得建造的費用。但在plant之上的調整者們卻一無所得。還必須要忍耐因為資源全部送走導致的能源危機,還有藍色波斯菊的打劫……如果認為調整者本就是工具不應該反抗,那麼是另一回事。如果說應該反抗,那麼那不過就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自由與酬勞罷了……不是這樣的嗎?」
奇奧烏正要反駁,拉克絲卻在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開了口,打斷了他的話。
「我們似乎跑題了——現在要討論的,似乎應該是在未來我們雙方共存的可能性吧?還是說奇奧烏先生,你要從根本上論述,我們應該交還你們的『財產』呢?」
奇奧烏眼珠子一轉,狡黠的開了口,「如果我回答『是』,那又如何?拉克絲小姐打算將它當作宣戰文告嗎?」
「如果你們的決定的未來當真是這樣的,我們自然是不會害怕。」拉克絲的回應帶上了幾分傲氣,「不過,如果一定要開戰,我們也會希望看見一個正常的宣戰文告的——而不是這種口頭上爭辯的言論。」她微笑,「我得說,您的幽默很不尋常。」
奇奧烏也微笑。
對於拉克絲能夠在這個時候忍下怒氣,他也有了更多的揣測——是因為對這樣的威脅不屑一顧,還是說……城府夠深?
這時,拉克絲卻又繼續發問了。
「據我所知,奧布的調整者時至今日也依然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東亞因為連年的征戰,調整者的精英們也損失慘重。作為武裝勢力的領袖——柳嘉明,他現在正受到自然人的挑釁和挑戰。那麼,如果我們『交還』財產,我們這些調整者,日後又該如何在這個世界上自處?」
——這種語氣,是更接近「不屑一顧」嗎?奇奧烏暗襯。
不,還不能肯定。
「不可否認,plant有現在最龐大的調整者群體。」奇奧烏順著拉克絲的話說了下去,「但是藍色波斯菊有一點沒有錯,調整者並非是自然的存在。沒有穩定的繁衍能力,完全不足以成為一個新的種群。更不可能是人類的進化方向。從自然規律的角度上來說,處於自然人當中,讓自然人龐大的血脈來選擇,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從我們上一次的見面來看,plant顯然也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
「不。」拉克絲平靜的回應,「我們只是接納自然人進入我們的國家。調整者與自然人結婚,如果孩子不是第二代調整者,則必然要進行基因調整。看來在這一點上,我們有根本的分歧。」
奇奧烏略為皺眉。
——這樣的條令是可以想像的。但是……
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拉克絲繼續說了下去,「我們想要繁衍下去,而對你們來說,我們是應該抹除的失敗品。也許你們不想採用藍色波斯菊那樣極端的手段,但這個本質沒有改變。也所以,在你們看來,調整者作為失敗品,受到歧視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事實。
奇奧烏有些沒有想到,自己僅僅說了那麼一段話,拉克絲已經把這些東西都聽了出來。
——但是有一點她弄錯了。這很好。
蘇……可從來都沒說過不會採用藍色波斯菊的那種極端手段啊!
奇奧烏對此甚為滿意。
「我一向認為——」拉克絲繼續說道,「當調整者被集體流放到天空,調整者作為一個新的族群,為自己的自由與尊嚴而戰,就已是不可避免。哪怕我們的群星異常脆弱,哪怕我們還不夠成熟。」
奇奧烏歎了口氣,「拉克絲小姐這麼說的話,看來我們的分歧確實是無法彌補了。那麼……」
蒼白的臉上再次露出一個微笑,「我又可以把拉克絲小姐的這番話當做宣戰文告嗎?」
「這一次大戰以來,我們的所作所為,相信閣下背後的人也一樣清楚。我們確實不夠成熟,所以無意與自然人為敵。但是閣下……果然只是蘇的特使吧?」
「不錯。」奇奧烏乾脆的坦然承認了。
「那麼,請轉告蘇·蘇。調整者的存在,是自然人自己選擇邁出的步伐。就算是失敗品,我們這些失敗品也完美的繼承了所有生命體的固有天性,會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種族爭取一條生存之路——當步伐已經邁出,作為這一步成果的我們,就絕不會允許後退!」
「我想我明白了。這是說,調整者會為了現在已經擁有的東西而戰,是這個意思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麼,談話結束。
奇奧烏也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默默的握了握拉克絲的手。他感受到了拉克絲平靜話語下的堅持和自信——或者說傲慢?
想要試探的東西在話語之外,從言詞態度上得到了一個答案。
而從那些話語之中,他們也得到了很多東西。
——至少,從來不曾真正交流過。直到現在。
——在想要後退和不允許後退之間,沒有什麼正義可言,也沒有什麼絕對的正確錯誤可言。拋掉那些虛偽的東西,只不過是為了種族的生存。只是看看在這兩者之間,誰能勝出罷了。
「勝者為王,這也是自然的淘汰選擇規律。看來,是要遵循這個規律了。是這樣的吧?」最終,他用這句話結束了這次的會面。
也結束了兩大勢力第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的——唯一一次正面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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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又悲劇的斷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