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為什麼？」
雖然阿斯蘭這麼急迫，而且專斷的情況很少見，但想到那個好不容易才組織起來的會盟，卡嘉麗仍然忍不住開口質疑。
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卡嘉麗實在是不想放棄。
「雖然我也不希望這樣，但是很可惜，這有可能是一個陷阱。我們不能冒這個險。」阿斯蘭盡可能平靜的說。
「陷阱？」卡嘉麗不可思議的重複。
「果然，阿斯蘭，你看出了什麼嗎？雖然我也覺得不祥……」瑪琉也皺起眉。
蛇尾的兩個駕駛員對望一眼。
伊萊傑的嘴巴都已經張開了，但叢雲駭朝他搖了搖頭。於是伊萊傑沒說什麼。
僱主要求他們提供的是武力。他們並非沒有謀略，只是這段時間內，他們清楚的看到了阿斯蘭的成長。
也許是基因決定的，plant前議長的兒子在這方面無疑更有天賦。
現在，至少也該聽完他說什麼再講。
「確實不祥。」阿斯蘭歎息，「有一點是很明顯的——終端機和亞斯夫家族在奧布並沒有聯絡。他們會知道我們的位置，肯定是拉克絲告訴了他們。也就是說，拉克絲對我們現在的處境感到擔憂，並且對終端機做出了佈置。同時，終端機既然已經冒險傳訊，為什麼說得這麼不明不白？多說幾個字，把事情講清楚應該是更好的選擇。我想，很有可能，他們是在很緊急的情況下給我們傳訊的。那這幾個詞每個都很重要。看看這幾個單詞吧，卡嘉麗。」
卡嘉麗沉默了。
——證據。假冒者。羅納家族。危險。
這四個單詞，說的是不明不白。
但或者，也相當明白。
終端機不會莫名其妙的提起一個已經死掉了最後繼承人的家族。聯合另外幾個詞來看，哪怕是她，仔細想想看，也不免覺得膽戰心驚。
「可，可是……」卡嘉麗忍不住掙扎，「如果是陷阱，很危險……我們已經回來好幾天了啊！為什麼……」
面對卡嘉麗的質疑，瑪琉有些悲憫的看著她，然後低下頭去。
阿斯蘭也低頭想了想，這才開口，「這麼舉個例子吧——當初大天使號降落在北非沙漠，巴特菲魯特隊長進行了第一次攻擊以後就沒有再動手了。明明他的軍力強得多，而大天使號是個大型靶子。但他拖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等著你們突圍，知道是為什麼嗎？」
時至今日重提此事，瑪琉有些不解。卡嘉麗的臉色卻是一白——哪怕已經和巴特菲魯特握手言和，黎明沙漠卻依然是她心裡的傷。
阿斯蘭也正因為知道這點，才重新將之提起。
「當時巴特菲魯特隊長提交的報告說，他查到黎明沙漠準備集結力量，借大天使號突圍的機會打敗他。所以他要等著黎明沙漠這個基礎力量很強的組織集結起來，當做地球軍一網打盡，借此鞏固對北非的統治。」阿斯蘭直視著卡嘉麗，「事實上他也成功了。如果他不是在最後犯了親身上陣的錯誤，大天使號已經被擊沉。即使他當時犯了那麼多錯，巴特菲魯特隊也依然摧毀了黎明沙漠的攻擊，他自己的主要軍力也保留了下來。而他之前的佈置，為此後洛恩隊與薩拉隊掃蕩北非打下了最好的基礎。」
這是事實。
哪怕現在想起來，卡嘉麗依然覺得痛苦，但她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她的軍事才華遠勝於她的政治才華。這樣的道理她還是能想明白的。
「你是說……」奇薩卡皺起眉，聽出了更多的東西。
「我只是大膽的推測。」阿斯蘭歎了一口氣，「假如羅納家族還有人活著，並且和假冒者有關。既然曾是阿斯哈家族的附屬，那她對其他的阿斯哈附屬家族會不會有影響？如果有，原本被認為可靠的人還可靠嗎？但在同時，哪怕是這些人不可靠了，在之前因為我們的小心，他們也不會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支持卡嘉麗，更不會知道有多少人被我們信任。直到這一次……現在，奧布本土的力量正在集結。如果這裡面事實上有薩哈克家族的人，那我們現在的情況，和當初在北非沙漠時是一樣的。」
卡嘉麗的臉色變得慘白。
「薩哈克家族不是當初迷惑於自己道路的巴特菲魯特隊長。」阿斯蘭看著她，神情到底難掩憐惜，「而且……在茫茫大洋之上，大天使號有太多的地方、太多的機會可以逃跑。如果薩哈克想要選擇穩妥的、秘密的擊沉大天使，奧布海域之內……或者是最好的選擇！」
大天使號，不沉之艦。
這是一艘創造了太多奇跡的戰艦。
不管其中有多少運氣的成分在——不，正是因為運氣也是一種實力吧？加上那對姐弟的行事作風，如果想要一次最為穩妥的勝利，那麼，會選擇在茫茫的大洋上，追擊大天使號嗎？
它隨時可以離開。而且，至少可以得到終端機的補給。甚至不像前一次大戰的時候，還有阿拉斯加這個明確的目的地。
所以……最好的方式，無疑便是將大天使號引入奧布，然後，設一個死局！
阿斯蘭毫不懷疑，現在的奧布，一定會盡最大的力氣來對付卡嘉麗。畢竟卡嘉麗的存在，就代表了一種可能性——被翻盤的可能性！
「按這種說法，就連現在奧布的混亂，都有可能是薩哈克有意縱容了？」叢雲駭終於開口了。
顯然，他也點到了一個關鍵點上。
阿斯蘭苦笑，「以薩哈克之前展現出的水準來看的話……」不是沒有可能。
卡嘉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用在奧布製造混亂的方法，用幾乎否定她信念的方法也要達成的會盟……如果連這樣的力量都使用了的會盟是一個陷阱的話……
阿斯蘭到底忍不住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就算是個陷阱，只要這次離開了的話，以後還會有機會的。說到底，拉克絲支援的武裝還沒有到位，那些願意支持卡嘉麗你的士兵有很多都不在這裡。就算這次會盟達成了什麼意見，也不可能立刻動手不是嗎？」
可惜，卡嘉麗的臉色並未因此好轉。
阿斯蘭也不好再多說，只是轉向了瑪琉，「現在離開吧。走之前留下信息說無法赴約就是了。」
「可是……」卡嘉麗咬住唇，到底還是忍了下去。
「不用可是了。」奇薩卡也終於發話，「這個險不能冒。」
有些時候，奇薩卡的話是比阿斯蘭的話要更有威懾力的，對卡嘉麗來說。他的話徹底打消了卡嘉麗反對的打算。
畢竟阿斯蘭是戀人，雖然不自覺，卡嘉麗也會有一定的類似於「撒嬌」的情感。奇薩卡……在她的心裡，卻是有些類似於嚴厲的父親的地位的……
「卡嘉麗，你應該明白這一點的，是不是？」
奇薩卡難得的柔聲勸慰。
他也明白，對卡嘉麗來說，這一次的邀請代表著什麼——至少，這是奧布沒有背離「中立、反戰」道路的證明。可以繼續前進的證明。奧布的希望，和被承認的喜悅……很多，很多。
瑪琉也從艦長席上站了起來，也拍了拍卡嘉麗的肩膀，試圖給她一些安慰。
穆的mia，讓她產生了就此平淡終老的念頭。平平淡淡的在某處生活，一直到死。還能要求更多的東西嗎？
可是，即使只是為了昔日被托付的少女不走上心不甘情不願的道路、錯誤的道路，也只能回到戰場上來。
但是……這條道路，真的是越來越難走了。
即使如此，也只能走下去。
「既然這樣，大天使號就……」瑪琉決定遵從阿斯蘭的決定。儘管卡嘉麗還沒有開口。
但這時，奇薩卡又開口了。
「阿斯蘭，你的擔心很對。但如果這真的是個陷阱，那大天使號的位置就已經暴露了。現在走也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奇薩卡是真正的以卡嘉麗為中心。為了她，他比阿斯蘭更狠得下心。
「三天之後，他們肯定要把力量集中在會晤的地方。所以，我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告訴他們，我和你都會和卡嘉麗一起潛入奧布……」
這樣，就可以用這個情報最大限度的吸引注意力！
然後……或者也應該真的派幾個替身去？
大天使號再趁那個時候……
卡嘉麗，肯定才是陷阱首先要保證清除的對象，不是嗎？
事實上，不管怎麼轉移注意力，大天使號的龐大體型都注定了它處於危險之中。所以當初接應卡嘉麗的時候，特地換了地方才得以逃脫。
所以拉克絲在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的時候，想到的唯一一條「生路」，是讓卡嘉麗潛入奧布。
進入薩哈克掌控的地區，這樣的做法看似危險，但薩哈克再強大，也不可能掌握奧布的每一寸土地。只要潛藏起來，篩選出真正的支持者，還算事有可為。
日後就算是要再次逃出奧布，也不見得非要一艘龐大的戰艦來接應不可。只要有可靠的走私渠道，哪怕只是一艘小艇、一艘貨船，就能幫人達到這個效果。
可不管是阿斯蘭還是奇薩卡，都沒有提出這個可能。或者是沒有想到，或者是注意到——卡嘉麗已經受了很大的打擊。
在作出結論後，卡嘉麗離開了艦橋，阿斯蘭也跟了上去。追上金髮少女以後，他按住了她的肩膀，「別這樣卡嘉麗，我們還沒有輸。」
卡嘉麗試圖振奮精神，但阿斯蘭看得出來，她不是真的振奮了。
「嗯，我知道。」卡嘉麗如此回應。但她很快就忍不住了，「阿斯蘭，雖然我比較笨，但這麼簡單的事情……還是看得出來。如果那真的，真的是一個陷阱，奇薩卡的意思，難道是讓他們做誘餌嗎？掩護，掩護我們逃走。」
金棕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看來相當無助。
阿斯蘭知道，她在祈禱他所猜到的東西都是錯的。所以沒有極力反對。可那樣的決策本身就令她心驚。
但那是事實。
「是這樣沒錯，卡嘉麗。」這一點沒辦法隱瞞她，「那如果真的是個陷阱，這個陷阱就太漂亮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只能將保護你的安全作為最優先事項。」
頓了頓，阿斯蘭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是那樣，那他們本來就已經陷身絕境，無可奈何。我們也只能挽救這裡了。」
即使是這麼說，卡嘉麗的呼吸幾乎停滯了。又是絕望，又是悲哀。
「要放棄嗎？卡嘉麗。」雖說明知道自己的使命，明知道這次只要能逃走，plant的援助應該很快就會來。但阿斯蘭依然忍不住問了出來。
薩哈克是很強的敵人，而卡嘉麗……真的不適合這種事啊！建立一個那樣的國家，理想很美好，做到卻很難。達成理想的路上，有太多的事情難以承受。
卡嘉麗咬著唇，很快就再次露出了堅毅的表情，搖了搖頭，「不。阿斯蘭。雖然是很痛苦的事，但大家都在支持我，還有人在支持我。我必須要走下去。否則至今為止付出的那些性命……不都成了無謂的犧牲嗎？」
阿斯蘭看著她，深深的歎了口氣。然後他將她抱住，試圖給她一些安慰。
從阿斯蘭到大天使號來，他們彷彿恢復了前一次大戰末期的默契。但終究……是有了一層薄薄的隔膜。他們兩個都知道。這樣的親密舉動，阿斯蘭幾乎再沒做過。現在……
卡嘉麗沒有去管阿斯蘭為什麼這麼做，而是在他的懷中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阿斯蘭撫摸著她的金髮，笑容卻是苦澀的。
——卡嘉麗啊卡嘉麗，你沒注意到嗎？當你這麼說的時候，你已經退縮了。
現在，不是你的信念在支撐著你，而是其他人的信念在支撐著你。
你在為他們活著，為他們努力。
終究……你還是沒法在罪惡感中堅持下去的吧？哪怕有我和你分擔這一切。或者是因為，現在的我也在做一樣的事情？
阿斯蘭很想將這一切和盤托出，這麼告訴卡嘉麗，讓她放棄。可他知道，如果這樣做了，那麼卡嘉麗不是會放棄，而是會崩潰。
罪惡感會讓她崩潰。
明明不適合，卻又無法放棄。這是時代的悲哀，戰爭的悲哀，還是命運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