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護衛艦上,有擴展人那形似大圓床的維修裝備。它本來應該被安裝在母艦上,但母艦中要安置更多的彈藥、能源和ms,圓床就被移了地方。
因為這維修裝備的作用已經不大了。
只要擴展人進入了毀滅的駕駛艙,巨大的身體負擔就讓維修基本失去了意義。
那是注定的不歸路。
logos自然希望擴展人能一路堅持到底。但倘若不能,就需要她在身體承受不住前盡可能的消滅獨立軍與zaft的主力。然後換上不如擴展人的駕駛員。
結果,毀滅帶給史黛拉的負擔比預計更沉重。這才迫使地球軍一路疾行……
但不管怎麼說,維修裝置的存在至少讓克裡斯存了一線希望。讓史黛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金髮少女再次躺到了圓床上。
可是……
——還是來不及了嗎?
克裡斯趴在圓盤外面,痛苦的想。
他是在蘇叛亂之後,作為有名的少年天才基因學家被logos看中的。但以地球軍對擴展人的嚴密看護,他哪有機會接近自己的姐姐?
當他終於得到了機會,史黛拉卻已經在駕駛毀滅的過程中,透支自己的生命潛力,達到了極限。
別說zaft和獨立軍都不可能把最好的軍醫派到這裡來。就算是派來了,這些軍醫也都盡心盡力,也不可能救回史黛拉了。
——沒來得及救下你……可能找到你,已經夠幸福了。至少你活到了現在,沒有在那些殘酷的訓練中夭折。
克裡斯努力的安慰自己,卻依然忍不住在心底怨恨。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非要怪罪一個工具不可?史黛拉她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執行命令……
「史黛拉……要死了嗎?」
這時,少女轉過頭來看他,眼神茫然。或者是克裡斯身上的白大褂勾起了某些回憶吧,她的神情還有幾分親近……
——但她不認得我。
克裡斯滿心苦澀。
「真……保護?」似乎是覺得,以前一旦進入就會覺得溫暖的大圓床也不能再保護自己了,史黛拉試圖從上面爬起來,卻是徒勞無功。
她看起來惶恐而害怕,四處摸索著。可在她的身邊,已經沒有可以保護她的東西——那些同樣能將死亡帶給其他人的扳機。
「對不起……史黛拉……」克裡斯到底忍不住抽泣起來。試圖控制住眼淚,眼淚卻還是不斷流下。
至少,他終於能在她的面前叫出來了,不用再擔心因洩露身世而被人處理,「姐姐……對不起。」
——我無法把他帶來。因為,我也無法不去怨恨讓你走到這一步的人。我不覺得這是你的錯,但是不能阻止他那樣想……就好像,我不能阻止我自己去埋怨他,為什麼非要對你下手……
所以,就算你這樣的惶恐害怕……
為什麼我不能保護你?
整個世界,我只想保護你一人,為什麼即使是這樣渺小的願望,也無法達成?
為什麼這個世界,這些東西,要如此的矛盾?
克裡斯的眼淚不停,史黛拉的掙扎卻終究還是停止了。她無力的躺了回去。眼睛卻始終張得大大的,望著圓床的頂部那透明的遮罩。
這似乎是質詢與疑問——為什麼,要在這花樣的年華夭折?為什麼,非要讓她走到這一步?
克裡斯趴在遮罩上,低聲的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父母去世後,他唯一惦念的親人,也失去了。
**
「她的生命反應已經停止了。」在拉克絲他們趕到的時候,在這裡處理史黛拉傷勢的zaft軍醫給了他們這樣的報告。
屍體已經被抬出來,經過檢查,沒有任何挽救的可能。
她的雙眼已經被闔上,身上的傷痕都被包紮了起來,儘管臉龐還有些扭曲,但總體而言,卻還是能說——彷彿陷入了安眠。這個怕死的少女,此刻終於真正的從死亡中解脫了出來。
幾個獨立軍軍官一直都看著醫生們檢查屍體。在屍體被整理好以後,都是冷哼了一聲,顯得頗為不甘。他們之前在拉克絲的面前忍耐,顯然不是為了這樣的結果。
史黛拉看來彷彿沉睡的美人。
但想想外面化作了廢墟的城市,想想死在她手下的戰友和其他人……不管是再美麗的容貌,都不可能讓他們的心底有一絲絲的憐愛與憐憫。
當眼睛通紅的克裡斯想要抱起金髮少女的屍體的時候,眼見得拉克絲和雷米雷特都沒阻止的意思,終於有一個獨立軍軍官忍耐不住的越過了雷米雷特,上前攔住了他。
「幹什麼?」克裡斯厭惡的看著他,「她已經死了,難道還不肯放過她嗎?」
那軍官又冷哼一聲。他憤恨不甘的表情看來頗為凶狠,當目光掃過少女的屍體時,表現得比克裡斯更厭惡,「你是負責她的地球軍研究員,天知道這是不是你佈置的一場好戲?搞不好她就是假死,你帶走了好治療她!我們可不想再來一次了!這該死的女人殺了我們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那又怎麼樣!?」
面對高壯的軍人,看來有些瘦弱的少年此時卻是在氣勢上不落下風,「她只是服從命令而已!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你們非要抓著她不放不可?有種的,你們去找logos算賬!她不過是個弱女子,已經被戰爭毀成了這樣,你們還要怎麼樣!?」
怎麼樣?
軍官顯然被激怒。他舉起了拳頭,眼看就要揍下去了。
雷米雷特和拉克絲同時皺眉。但他們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已經有另一個軍官走上前去,按住了他。
「阿諾也有老婆孩子、迪夫剛準備和他的未婚妻結婚、勞倫斯的父母已經超過了65歲、哈爾德和他弟弟剛剛打賭要一起追一個和他們一起長大的姑娘,看誰能先贏得芳心……」
這個軍官語氣緩慢的,一個個的數著。他語氣貌似平淡,但那深沉的、不容置疑的仇恨卻怎樣也無法掩飾。
「但是他們的父母和那個女孩,就死在了之前你們肆虐的地方,現在又一起……logos我們當然不會放過。但是,他們一樣是被戰爭毀掉的,被你手裡的這個人親手……」
他的語氣慢慢變得激越起來,但依然強自壓抑,「我的妻子……她在前線只是想爭取讓平民逃走的時間,就被她毫不留情的殺死!現在,這些人……他們的屍體……都找不到!戰爭毀了她,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毀了我們?我們這裡所有人,誰會執行屠殺平民的命令!?加爾說的沒錯,我們不能讓你帶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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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和他們身後的人,都失去了他們的世界。
從此,殘破不堪,無可挽回。
哪怕是這個克裡斯,也是一樣。是個人就都有一個親疏遠近,全世界的人命加起來,對他來說,可有他的姐姐重要?他的姐姐死了,他看來也是那麼傷心哀慟,無法自己……
拉克絲在心底歎息。
她現在,終究也不過是個旁觀者。這場戰鬥固然驚險,也有差點兒就死掉的時候。但終究,她沒有失去任何東西。
否則,她的仇恨,會不會比他們還要嚴重?
死者已逝,但生者依然要備受煎熬。
若只是天災便罷了。可惜,這是**。仇恨便由此而生。痛苦和仇恨交織,能毀滅人性。而這些東西,將陪伴他們一生。
「抱歉。」雷米雷特對她說,為自己屬下的失態。
拉克絲搖了搖頭。
隨即她發現,十一月不知何時擋到了她的面前。身為研究員的克裡斯當然不可能打得過軍人,但十一月顯然覺得需要防備,防備他可能擁有其他手段。
如果有,她作為這裡唯一一個沒有任何戰力的人,自然要小心謹慎。
但拉克絲想了想,還是越過了十一月,站到了他的身邊。誠懇的開口了,「以我們plant的規矩,死去的人,所有東西都會被帶走。雖然仇恨,也沒有必要仇恨死者。憤怒是理所應當,但任由這仇恨之火被擴大,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上一次的大戰,應該已經告訴了我們完整的答案。雷米雷特閣下,她的屍體也許我們應該留下……但是,可以由我們來安葬嗎?那位克裡斯先生,我以拉克絲·克萊茵的名義承諾,我們會妥善處理她的屍體,不會有不尊敬的地方。那麼,你可以留下她了嗎?」
雖說她也沒有辦法原諒史黛拉,也知道自己控制仇恨的說法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但她的話也一樣是事實。
克裡斯思考了好一陣子,神色變幻莫測。就在拉克絲懷疑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用,準備換一個說法的時候,克裡斯放下了少女的屍體,走到了她的面前,深深彎腰。
「那就拜託你了。拉克絲小姐。」
拉克絲鬆了一口氣。
隨即,少年飛奔了出去。竟是再也沒有看這裡一眼。
在所有人短短一愣之後,那個名為加爾的獨立軍軍官走上前了一步,「拉克絲小姐……」
「加爾!」
這次,卻是雷米雷特制止了他。聲音少見的嚴厲。
「就這樣吧。她還活著,那是一回事。但既然死了,那就算了吧。拉克絲小姐說的沒錯。任由仇恨不斷擴大的後果,我們都應該明白才對……」
雷米雷特的話看來很有效果。但那是命令的作用,而不是說通了。
包括加爾在內的軍官,在雷米雷特開口後都放棄了原本的打算。可在同時,他們依然憤憤的看著史黛拉的屍體。
仇恨的火焰,點燃是如此的容易。可是,想要撲滅……又是如此的困難。
也許……只有靠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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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現在我們還是回到救災上面來……」拉克絲連忙轉移話題。
雷米雷特點了點頭。
事情已經發生,如何善後,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可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麼,就有一個zaft士兵衝了進來。
克裡斯駕著那架沒什麼武裝的威達離開了。
這行為出其不意,他跑走的方向也出其不意——他是往郊外跑的——等人手不足的防線組織好的時候,他已經離開好遠了。
這個士兵,就是來問是否要派人追擊的。
要不要追擊?
拉克絲和雷米雷特同時搖頭。
而不出意外的,數天之後傳來了消息,一架威達對地球軍在俄羅斯的駐軍發動了自殺性攻擊,隨即,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