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瑟的一大串話就如同機關鎗的子彈一般噴了出來,而且始終是往同一個靶子發射的。不斷的將靶子打薄,然後擊破。
拉克絲幾乎在心底暗暗為他叫好。
但摩盧基奧導師卻不愧是溫和派的精神領袖,在雷瑟的一連串質問以後,他居然非常快的接了一句,「人心。」
「哈?」雷瑟也不免為之一呆。
「你問什麼地方更高尚,更進步,我的回答是『人心』。」摩盧基奧導師導師耐心的解釋,「讓人心學會寬容而非仇恨,為保護現有的東西而戰,而不是為了失去的東西而戰。也許我們也終將舉起手中的槍,但這就是最本質的不同。」
雷瑟冷哼了一聲。
但這次摩盧基奧導師居然也沒讓他插口,語氣平穩但連續不斷的說了下去,「也許薩拉隊長會說,zaft也是在為守護而戰。但守護也有狹隘與寬廣之分。」他居然也不再客氣,「你們守護的不過是plant人民的生命,卻不願守護他們的善意,而鼓動他們去偏執與仇恨。我們卻希望,能夠守護所有人類的善心。」
拉克絲不免為之一愣。
這真的是很高尚很高尚的說法,可是……
「……原來如此。我弄錯了。」雷瑟卻絲毫也不動容,「摩盧基奧導師是將人類當做了一個整體,在達到這個過程中犧牲的那些人不過是可以切除的病變部分。」
摩盧基奧導師終於皺眉,「薩拉隊長……」
「你想用悖論來糊弄我嗎?」雷瑟繼續質疑,「如果每個人的善心都在『所有人類的善心』之列,那正如你一開始所說,所有的殺戮都是惡行。可你打算用惡行來完成善舉,對你來說,死在你們的戰鬥中的那些人,是否都不算在『所有人類』之列?」
不錯,這是一個悖論。
「依然不過是借口。」雷瑟犀利而嘲諷的說,「摩盧基奧導師導師,也請你守護我想要為祖國而戰的善心。」
他看來不打算再說下去了,而是就那麼站起來,「我無意和一個站在雲端之上的人說話。摩盧基奧導師——這應該會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導師』。高尚的理想無助於解決現實的仇恨。當你採用違背這理想的手段,就已經失去了認為自己的理想高尚的立場。」
說完,他一副意興蕭索的模樣甩袖而去。
拉克絲沒有阻止。儘管她聽出了這是一個悖論,也聽出了雷瑟話中的問題。
——善心這樣的說法太過寬泛。
「就現在來講,摩盧基奧導師,最當務之急的,應該只是想讓人們學會寬容吧?」等到雷瑟走了,拉克絲才再次開口。
「是的。可惜,薩拉隊長看來已經忘了寬容的含義。」摩盧基奧導師歎息。
拉克絲覺得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摩盧基奧導師在那之後說得太多了。善心什麼的,把話給拔升到了太高的地步。
這讓她覺得摩盧基奧導師似乎有點兒失水準。以他之前表現出來的辯才來看的話。
——也許是在兩邊的強硬派那裡被刺激到了?
「可恕我直言,按照歷史上基督教的說法,人類是背負著原罪而非原善出生的。寬容之所以被稱為美德,就是因為那並不常見。基督教本身在歷史上的各種作為,也和寬容扯不上關係。至少我本人大概也稱不上一個多麼寬容的人……」
拉克絲撿起了那張差點兒被雷瑟捏爛的那份東西,「我想我不會勸說別人接受這樣的條件。那麼,地球連和還能找到願意在這份『督促投降通告』上下刀的人來和我談談?」
拉克絲倒是還沒忘記,「和談大使」是自己來著。
而摩盧基奧導師聽見了拉克絲的比喻,卻是只能苦笑了,「不,拉克絲。我希望你能把這份和談條件交給你的父親。也許這次注定是無用功,但我們會繼續努力。至少能讓人知道——還有人在尋求和平。我相信,通過這樣的行動,我們總能讓越來越多的人進行反思。」
——確認自己的信念,然後貫徹下去。
果然,這位導師也是這樣的人哪!
幾乎就在同時……
雷再一次的出現在了紅髮青年的機械廠。這一次他的目的卻是告別。
「是嗎?到此為止了嗎?看來你對我們的研究沒有什麼信心啊!」紅髮青年遺憾的扒拉著自己的頭髮。
「讓你們檢查身體已經是極限。」雷冷淡但是不失禮貌的說,「但基因的問題只能由基因來解決。你們的研究不是這個方向。而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件事情上面,凱特。」
被稱作凱特的男子再次歎了口氣,「確實。不管如何,很抱歉沒幫上忙。」
他爽朗的一笑,伸出了雙手,「雖然研究人員主要是柯爾德啦,但是他比較忙,你也知道的。所以還是我代替他送行吧!」
雷往裡看了看。
這個大倉庫到處都堆滿了機械零件,但這個修理廠與其說是眼前這個紅髮男子的興趣所在,不如說是為了掩護。就在那些亂七八糟的零件背後,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小門連接著一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實驗室……
他微微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凱特的這個組織有極少量的調整者和絕大部分的自然人——柯爾德學者是他在這裡看到的唯一一個調整者——其研究目的是讓人類在不涉及基因的情況下用對人體無害的藥物來提高人的身體素質。
基因學他學得並不深入,就不要說藥理學了。以他淺薄的知識看來,那個柯爾德的信念簡直就是一個悖論。
可是……
茫然的人總是容易對充滿堅定的人感到敬慕。況且這一批人並不是藍色波斯菊,在自然人中,他們對調整者的態度已經相當「優秀」。
雷想了想,到底還是說,「或者我可以祝你們成功。那是了不起的信念。」
凱特「嗨」了一聲,有些無奈。
——雷說的是「了不起的信念」而不是「了不起的研究」啊……
「對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凱特問,「繼續和南斯一起去做傭兵嗎?」
雷再次想了想,「我會繼續去做傭兵。和南斯一起……」他皺皺眉,表示同意,「也行。」
「啊!終於趕上了!」這時,名為普雷亞的少年推開倉庫門走進來,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雷你要離開了?我正好來送行。哎呀對了,我聽南斯說,據說有一個神秘人正在尋找最可靠的傭兵隊伍啊!我覺得你們的組合不錯嘛。」
「最可靠的傭兵隊伍?」雷老早就注意到,普雷亞和南斯的關係比他們和凱特、柯爾德的關係還要親密些。對普雷亞順口說出南斯的動向這一點,雷並不稀奇,「但巨蛇之尾現在不是在地球上嗎?」
——他和南斯,做過的最大的任務就是刺殺肯納夫·魯基尼。這個任務還是雷自己委託的。再說這事也沒傳出去。
雷不覺得他們能被要求高到那種地步的僱主信任。
「但現在找不到蛇尾啊!而且報酬很豐厚的樣子。如果我不是有預定的事情要去做,也可以去試一下的。」
「反正接下來我沒有什麼事,可以和南斯商量一下。」雷無所謂的接口。他也算是一個合格的傭兵了,至少實力上是如此。
「雷……」普雷亞的笑容忽然收斂了起來,「我可以和你談一談麼?」
「雷以後有什麼打算呢?」走到角落之後,普雷亞認真的問著雷。
和凱特的順口不一樣,普雷亞已經將雷當做同伴來關懷。
於是雷認真的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問題,他無法確切的回答。但是也不想不回答。這個克隆人的同伴和他還有勞不同,充滿了對這個人世的熱愛。不在乎自己將急速老化的生命,而是打算在這有限的生命裡,為了讓他人幸福而努力。
他第一次知道,他們克隆人也能這麼積極的面對生活。
他自己的遭遇,還有勞的教導都告訴他,這是一個錯誤的世界,他們是錯誤的存在。是一個悲劇,是一個……醜陋的錯誤。
但他在普雷亞的身上,看見了別的東西。
這才是他在這裡最大的收穫。
「我在找我想做的事,為此需要獲得力量。」雷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沒有你們那麼堅定,可至少有想保護的東西。」
「這樣啊。」普雷亞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本來我希望能帶你去見見摩盧基奧導師的。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在他那裡找到答案。雷你這麼說的話……其實答案已經近在眼前了吧?」
摩盧基奧導師。
雷在外面這兩個月,當然聽過這個名字——著名的宗教家、慈善家。掌握了廢物商工會的相當一部分。
然後,雷同樣記起了拉克絲對對廢物商工會這種邊緣力量的警惕——儘管在這方面她說得不多。
但拉克絲曾經笑著告訴他——
「他們多半沒什麼錯,只是和所有社會一樣。可站在國家的立場上,總是很難喜歡這些不被掌控的東西。」
雷忽然轉頭看向凱特那邊。紅髮男子已經再次一頭鑽進了他喜愛的機械之中,弄得滿身機油。可這人是歐洲有數的大集團的繼承人之一,「管理」才是他比較應該去做的。
「我以為這裡是凱特資助的。」
「是啊,我和南斯才是得到了摩盧基奧導師資助的人。」普雷亞並不忌諱什麼,坦白的說,「我只是來幫忙的。摩盧基奧導師對柯爾德的研究沒多少興趣,只是不會阻止我。」
——宗教家反對人類自主的追尋進化之路麼?
雷若有所思。
這個時候,普雷亞帶著嬰兒肥的臉上再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一句話就徹底把雷的思緒給徹底轉了過去。
「果然,我們即使是同類,也都是不同的生命個體啊!」
——也都是不同的生命個體啊!
雷愣住了。
是的,這個人在認識的時候就用了「同伴」這個詞。但是卻沒有用過「半身」這樣的詞彙!不同的生命個體,他把話說得如此的自然,如此的坦然與自信。
這才是他能找到自己的目標,並且堅定的走下去的原因嗎?
——或者,「我就是我」這樣的認知,對每個普通人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概念。但對克隆人之類的存在來說,卻是必須要邁過的第一道也是最大的關卡。
一切自信、賴以生存並且努力的自信,擁有未來的自信,必須從這裡開始。可即使是普雷亞,也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一句什麼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