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博士。」畢夏普上校走進了羅博士的實驗室,看到四周凌亂的設備,他有些皺眉,這確實是讓喜好整潔的軍人不適應。
但他還是向這個房間唯一有空地的地方——電腦前,以及電腦前的羅博士走了過去。從他的位置,只能看見一頭亂糟糟的黑髮。
當然還有幾個工作人員,不過他們都只是輔助人員。他並沒有在意。
「上面讓我來幫助你開放權限。是要建立一個虛擬人格嗎?」
那羅博士卻依然埋頭在電腦前,抬也沒有抬頭,「不是這麼簡單。不是說了麼?現在不可以干涉過去。虛擬人格的技術也是。現在只是做實驗——我們發現那個故事的那個年代,那個地點,有一個『記憶提取』、『記憶記錄』的實驗。記憶或者說經歷很大程度上是性格的一部分。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記憶載體夾帶上那個故事去干涉那個女孩子。你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個女孩最有可能的出生地點,將她的信息組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好讓那群人選擇最為合適的記憶。好進行定位干涉……當然,這些東西我其實不懂,因為我是人工智能專家不是物理學家或者社會學家之類的傢伙……」
畢夏普上校不解。
如果是一個一般的軍人,那麼執行任務就可以了。
但是他不同,他的工作決定了他要弄清楚工作性質才可以。所以他還是走到了羅博士的身邊,盯著他始終沒有抬起的腦袋,「為什麼還要夾帶上一份『記憶』?」
「如果只是那個單純的故事,很有可能會被大腦當作是雜亂無章的信息、妄想這一類的東西。而如果有一份身為『人類』的記憶的話,那麼就極有可能被當作是『轉世』,或者『空間穿越』之類的。比起前者,毫無疑問後者會得到更大的重視。」
「……這是東方人的思維嗎?」
羅博士終於抬起了頭,那雙和他臉上亂糟糟的鬍子完全不符合的大大的棕黑色的眼睛有些疑惑的看著上校,「你們那邊沒有『轉世』這一類的說法嗎?」
有嗎?
文明已經失落許多,從小又接受軍人教育的畢夏普上校頓時和羅博士大眼瞪小眼起來。
於是,羅博士只好撓了撓自己亂糟糟的頭髮,「總之不論如何,有一個記憶的話,對於這記憶中夾帶的『故事』應該是會更有可信度的,這會促使她去採取行動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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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情被定下來以後,僅僅殘存幾個星系的銀河聯邦(或者現在已經完全擔不上這個名號了)整個動員了起來。大量的能源被從前線的供給中抽調了出來,用來做時空機器的啟動準備。即使是絕大部分的人其實都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終,和那個得到「故事」的地點最近的實驗室中的秘密試驗採用的試驗體也確定了。
那是一個普通的少女,身世相當的簡單,父母雙亡,因為龐大的遺產和心臟病而長期住在醫院裡。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成為了一個秘密試驗的實驗體。
其紀錄是相當完整的。
甚至有一定的可能,這個少女本身就看過那個故事。因為時間相距不遠。
而之所以選擇這個女孩,是因為這個女孩的記錄相當的簡單。這不會對需要干涉的人產生過多的干擾。而且,在記錄中,她熱愛生命、理智冷靜的面對現實、渴望活下去、渴望未來的特質也是相當令人滿意的。
而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首先用那個故事對那個少女的紀錄以及思維進行干涉,然後對那個世界的那個女孩在母體中的胚胎進行干涉
然後,那個女孩就會擁有多出來的一份記憶以及那個故事的內容……
準備工作倒是很快就做好了。
但是,是不是能成功?這依然是充滿了不確定的事情。
只不過,不這麼做,也是敗局無可挽回。而且一旦失敗,這個文明殘存的所有人也都會被殺光。這已經是確認了的事情。
這一點,才是這個提案最終被通過的最重要的理由!
畢竟,每一天都有星球淪陷、每一天聯邦的疆域範圍都在縮小、每一天都有無數的軍人犧牲、每一天都有無數的物資消耗。
就算是把軍人都當作數字的政客們,也都感到了那切骨的危機。
而面對「機器人」帝國,賄賂談判威脅等等手段又都不起效果……就連那些他們俘虜的敵軍士兵們,都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在第一時間自殺,或者在什麼都不透露的情況下,爭取在死亡前做到最大限度的破壞……
所以這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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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已經是萬事俱備的時候了。
巨大的銀灰色的時空機器佔據了這個兩百多平方米的房間二分之一的空間,而一眾聯邦議員們以及參與了這個項目的科學家們都聚集在這裡。這讓這裡顯得略有些擁擠。
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有操作人員進行最後調試的身影。
議長看著那個時空機器凸出的平台,在那上面有各種各樣的控制面板,但最為顯眼的,毫無疑問,是一個綠色的把手。只要把這個把手按下去,一切,就會成為定局。
不管是什麼樣的定局。
「你說,按下去,接下來會怎麼樣?」議長問自己身邊同樣頭髮花白,已經是蒼蒼老態,甚至現在還顯得一臉疲憊的科學家。
「可能時光會倒退三十年——包括我們生命中的三十年時光與記憶,我們還能再活一次;也可能現在的局勢現在的一切一點都不變化;也可能現在的敵人還留在我們的空間裡,卻再不會有其他的敵人從那個空間過來;也有可能只是產生了一定的變化,但是變化不是很大;甚至還有可能,可能一切都會消失,我是說,包括我們的生命,以及世界上的任何生命……從好的到壞的、想到的沒有想到的、大的變化或者小的變化……雖然作為一個科學家我不想這麼說,但是我仍然只能這麼說——一切皆有可能,議長閣下。」
議長苦笑。
「一切都準備好了。」這時,又一個科學家說到。
所有的參數都已經設定好,只要按下那個把手……
「一切皆有可能的未來嗎?雖然我對『未來』這個詞的定義一向如此,但是如此沒有把握的未來,這依然是第一次遇見。」
議長維持著他的苦笑,走到了那個把手前面,骨節嶙峋的右手隨之握了上去。
「……如果遇見最糟的情況,一切都會消失,那麼我就只有一個願望了。」老年的科學家忽然說到,他本來就和議長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此刻他忽然對著議長做出了一個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調皮神情。
但是他的語氣是鄭重的,「我希望在我消失前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我研究時空機器這麼多年來最渴望知道的答案。」
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是在失落又找回的文明中,科學家能記得最清楚的,屬於他原本的民族的名言。
但是,別人可不是都這麼坦然地。聽到了這句話,絕大部分議員的臉上都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這是一場浩大的賭博。他們會願意進行這樣的賭博,只是為了爭取「未來」,爭取可能延續下去的性命和榮華富貴。可不是為了爭取什麼「真理」啊!
議長卻是露出了坦然的神情。
「『沒有選擇的道路,等於不存在。既然選擇了這樣的道路,就必須要有承擔所有後果的覺悟。』我喜歡我的那位同行的這句話。」
他神情近乎可以說是堅硬的,按下了那個把手。
「讓一切都交由這個世界去……決定吧!」
是人類生存的,才被稱之為世界,還是人類應該為這世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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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肉眼不可見,甚至連儀器也無法檢測到的波紋在奔騰的或者說「時間之河」或者可以說「歷史長河」中狠狠的震盪了一下。
c.e.55年2月3日。
奧布。
秘密前往奧布訪友的克萊茵夫人因為局勢的震盪而不得已在這裡停留了下來,等到可以回到plant的時候,預產期已經快到了。這促使她不得不留在奧布等待孩子的出生。
這一天,她正在朋友居住的那個綠色小區內散步。
然而,奧布也不是那麼平靜無波的,尤其是在55年的時候。《都靈協議書》剛剛簽訂,大規模的反對調整者的遊行正在進行。一小群激進分子路過了這個小區。儘管他們並不知道克萊茵夫人的身份,但她依然受到了牽連受傷了。
——在她準備回去躲避風頭的時候,一陣忽如其來的劇痛停下了她的腳步。
2月5日,克萊茵夫人以傷病之身難產生下了女兒,但是也因此去世。
——雖然調整者不會得絕症,但能讓這樣的生命離開人世的方法或者說可能性,同樣也還是有很多很多的。
拉克絲.克萊茵出生。
雖然嬰兒還沒有更多的思考能力,但是,另一份「記憶」卻已經在她的腦中靜靜的存在了下來,等待著被「重新」記起的那一天。能夠影響她的那一天。
而克萊茵夫人則比她「應該」去世的年份提早了八年,離開人世。這也使得拉克絲.克萊茵在失去了母親、父親沒有餘力照料、局勢動盪的情況下,潛居在了奧布,直到六歲。
蝴蝶的翅膀,開始輕輕的扇動了。
甚至第一個微小的「變化」都已經被造成。
但是,這距離那一切開始的年份,其實還真的有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