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清風嶺,看到了一襲白衣,迎風而立,飄飄欲仙,當時我的腳步就是一頓,先是微怔,再是恍然大悟,心底暗暗罵了聲娘。
向前走,踩過枯枝,「喀嚓」一聲輕響,惹得那白衣之人轉過臉來,娥眉淡掃,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
我卻是面無表情,冷冰冰地看著她,一字一頓,「連夜呢?」
楊樂心看著我突然就笑了起來。
她盯著我的肚子,又看了看我的臉,毫不掩飾一臉的讚賞。一開口,竟然是好似我們關係十分熟稔的詢問,「你真的生過孩子麼?恢復得真好!鬮」
我並不覺得有任何必要同她寒暄,心急如焚地朝她四周看了看,沒人,只有她孑然一身,不由地厲聲叱問,「你把連夜藏哪兒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那麼令人發寒的聲音。
楊樂心分明是也被我駭了一跳,身子一凜,下一秒神色恢復自若,淡淡瞥我一下,一臉輕蔑地說,「你以為我會主動把他交給你麼?哦」
知道她沒那麼好心。我上前一步,寒聲,「你想要我作甚?」
「聰明!」楊樂心打了個響指,展顏微笑,秋水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我,一開口,竟是與主題無關的一段,她娥眉一挑,語氣似嘲又似諷地說,「難怪門主病成那樣了還對你心心唸唸,君凰,雖然我討厭你討厭得很,但我得承認……你很聰明,聰明到能抓住任何同你接近的男人的心。」
這些廢話我根本就不想聽。瞪著她,我很急,一開口聲音是毫不掩飾的不耐煩,我催她道,「你究竟要我怎麼做才肯放連夜出來?!」
「不急。」楊樂心竟然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再靠近一點兒,她微笑著說,「我要你先聽我把一個故事講完。」
我臉色大變,當即想要翻臉,卻聽楊樂心笑吟吟地補充一句,「與蕭祐有關。」
心頭「咯登」一聲,像是某根弦猝不及防地被人觸碰了一般,我心尖一顫,一時之間拒絕的話竟再也說不出口來。
楊樂心含笑睇我一眼,許是見我失神,她很是滿意,也不顧草地上髒與不髒了,撩了衣擺,自顧自地便坐了下來。
她招呼我一同坐,我一臉防備,厲聲拒絕,「要講快講!」
她終於不再拖沓,一臉回憶地講了起來。
「我初次見到門主,是在兩年之前,那年他還不是門主,是天隱。」
「我剛進隱門,許多規矩都不懂,有一位相好的姐姐提攜我說:隱門裡誰都能惹,唯獨不能惹天隱。」
「大家都說,天隱平素裡是不與任何教眾一起行動的,他來去無蹤,而且總戴著一張面具,沒有人看到過他的臉。」
「那時我初進隱門,人微言輕,加上對什麼天隱地隱之類的無甚興趣,也著實對他不曾留心。」
「相安無事地過了半個月後,一日裡,姐姐突然給了我一個任務,說讓我去照顧一個傷員。」
「我沒料到,那個傷員……竟然就是天隱。」
說到這裡的時候,楊樂心停頓了一下,她仰起頭來看著我,眼眸一瞇,微笑著問,「你以前是不是在西山上與他交過手?我聽說那次,他擄走了連皇,害得你幾乎要發了瘋……」
我面無表情,心底卻似乎有驚濤駭浪,記得,我怎麼會不記得?約兩年前,那時我還喜歡蕭祐,連夜說給我七日時間,讓我考慮,考慮自己可不可能喜歡上他……
七日沒到,我和他在酒樓裡被卿安脅迫著驗鳳血之時,他竟然離奇失了蹤。
我和李余一起找到西山,見到了藍衣天隱,那個時候,他丟給我一堆被分屍了的肉塊,那個時候,他確實是戴著面具的。
只是我不知道他竟然也受了傷……
楊樂心察看著我的表情,想來是從我的表情裡面看到了端倪,她點點頭,說,「你想起來了便好,」神色一凜,繼續開始講,她緩緩道,「隱門教眾統統畏懼天隱,饒是他受了傷,也沒有一人敢去伺候。我那姐姐說起來對我照拂得很,其實也不過只是口頭上的好罷了,她是想要以我試驗,看天隱對接近他的手會如何懲斷,因而特意派了我去他住的庭院。」
「我見到他時,他因失血過多,幾乎要昏迷不醒。陸尊那時還是門主,也在一旁,見到他渾身是血臉孔蒼白的模樣,陸尊在笑,他轉頭間看到了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近前,竟微笑著問了句『世間最最傷人的,你可知是甚?』」
「隱門教眾無人不知陸尊暴戾,且陰晴不定,我誠惶誠恐,生怕一個不小心答錯了話,就會沒命。眼瞅著陸尊的眼睛看著天隱,我心中有了計較,便怯怯地回答道,『是……刀?』天隱身上滿是刀劍的傷痕,我以為,這個答案必然是對的。」
「可是陸尊霍然從軟榻上起了身,他怒氣凜然地瞪著我,脫口而出,『朽木不可雕!世間最傷人的怎麼可能會是刀?是情!是不可得卻妄圖要得到的情!」
「他扔下這句,拂袖便走。那個時候,我驚惶不定,只覺得自己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哪裡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後來,聽聞了陸尊癡戀連國太后的事,也聽聞了天隱對你的一片癡心,我這才懂,陸尊說得對,很對,這世上最最能夠傷人的,根本就不是刀,也不是劍,而是情,是感情。」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垂眼低聲,為自己辯白,「你想錯了。若說是情,我喜歡蕭祐足足八年,若說傷心,我傷的並不比他少半分。」
楊樂心娥眉一皺,顯然不能認同,她凝視著我,一字一頓,「關於門主對你的情,你又知道幾分?」
我愣了愣。
楊樂心瞪著我道,「不明白就給我好好聽!」
我無奈,連夜在她手裡,我又武功全失,除了照她所說的去辦,我又能如何?
楊樂心接著上面被我打斷的繼續講了起來。她說,「陸尊走後,我來照顧天隱,他傷得很重,身上刀痕很多,想來是同人進行過一場激烈的戰鬥。」
「替他把身上污血全擦了去,我出門換水,眼見著門口躲了好幾個人,陡然見我出來,都嚇得很,嘴裡說著『她還活著!還活著!天隱居然沒有殺近他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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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著實是大驚小怪,也真的是會錯了意。天隱不是不肯殺我,而是不能——他受傷太重,整個人昏昏沉沉,一個連眼睛都幾乎要睜不開的人,還怎麼殺人?」
「我明白自己只是好命碰上了他昏厥的時候,卻不曾想,那幾個偷聽壁角的教眾,卻將謠言散播了開去,說天隱對我格外容情,顯然是我狐媚勾人云云……」
「隱門裡從那一日起開始盛傳天隱憐愛楊樂心……當然,這些是後話,雖然,也正是這個謠言,加劇了我對他動心。」
果然。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中暗暗思量,難怪楊樂心在隱門裡會與我作對,也難怪她會把連夜擄來,脅迫我不知道做什麼事,原因真的很明顯——她喜歡蕭祐。
確定了這一點,我忍不住多看了楊樂心一眼,她卻沒看我,低垂著頭,嬌艷的臉有些微的紅,她似沉浸在回憶當中一般,一臉神往,又一臉悵惘,輕輕地道,「那時候,我照顧他整整三天三夜,這三天三夜裡面,他保持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嘴裡總是在叫著一個人名兒……」
「我聽了好久,才聽出來,他叫的不是別人,而是風雅。」
「三天三夜的照顧,我對他盡心盡力得很,再加上他本就是一個俊美如斯的人,還有那些謠言,朝夕相處,想不動心都難——陡然之間聽到他叫別的女人,我的心裡著實有些難受。」
「我沒有想到,更加令我難受的事情,在後頭:天隱快要甦醒的時候,姐姐突然派人把我召了回去,說是有任務要分配給我,我那時天真,以為自己即將被重用了,欣喜得很,雖然對天隱很是不捨,但我還是離開了,去做任務。」
「我沒想到,等我回來的時候,隱門裡面出了大事,身為右護法的姐姐,爬上了天隱的床。」
「她說是自己照顧的天隱,她說她對天隱有恩,於是她趁天隱神志不清,要同他共享魚水之歡。」
「我回到隱門的時候,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右護法不知羞恥,主動勾引重傷初癒的天隱,天隱心情極差,失手將她打死,右護法從此在隱門除名。」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天隱果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但他沒有殺我,你看,於他而言,我果真是個例外,對不對?不僅如此,我剛回了隱門,任務圓滿完成,恰逢右護法死去,位置空缺,天隱竟向陸尊推薦讓我擔當此任!」
講到這裡的時候,楊樂心的表情已經是掩不住的甜蜜了。她低著頭,嬌顏微紅,喃喃地道,「你看,他果真,他果真對我不同……」
我冷靜而又平靜地看著楊樂心,此時此刻,她滿面嬌羞,與人世間任何一個墜入愛河的女子都無不同。
她說,「從那日起,呃,不,從我第一次見到他那張臉起,我就發誓,我要守護著他。他得意時,我守護著他,他失意時,也一樣的。」
「我發誓這輩子要同他患難與共。卻不曾想,我堪堪升為右護法,好容易有資格與他並肩而立,由他派出的第一個任務,竟是去監視著一個人。」
聽到這裡,我隱隱預料到了什麼,不由得抿了抿唇。
楊樂心抬起臉來,看向我時,目光果然又痛又恨,她硬邦邦道,「不錯,他要我監視的人,就是你。」
我暗暗在心底歎了口氣。
楊樂心卻是聽不到我內心的喟歎的,她瞪著我,幾乎有些磨著牙根兒地說,「你的一舉一動,他都讓我看著,我乃堂堂隱門的右護法,可做的事,卻是連一個小嘍囉都不如的!監視著你,守著你,護著你,你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統統都要告訴他,他,他到底把我當做什麼?!」
蕭祐把楊樂心當做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感興趣,我詫異的是,「這些同我有什麼關係?」
「自然有的!」楊樂心恨聲道,「他為了你揮兵把青城派給滅了,只是因為要為過去的你出一口氣!那一戰,你可知他身上落下多少傷疤?」
我抿唇沉默。
楊樂心瞪我一眼,憤憤地說,「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了!他一心一意為你掃除那些欺侮過你的人時,你在做什麼?你在跟連皇勾勾搭搭!」
就知道她不會放過污蔑連夜的機會的。
我抬起臉,看著楊樂心,很平靜,也很冷靜地說了句,「我和蕭祐之間的事,是我們的問題,和連夜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楊樂心不服,當場就反駁我,她柳眉直豎,「倘若不是連皇插手,你怎麼會背負門主?」
一聽這話,我當即就想反駁,可下一秒又覺得嘴唇發硬,說不出話——確實是我最先喜歡蕭祐,後來又喜歡上連夜,這是事實,即便那些年來蕭祐根本就沒說過喜歡我,也即便他當時把我傷得很透徹,可這些是事實,因而我無話可說。
我的抿唇不言,自然被楊樂心認為是默認,她冷冷地瞪著我,冰冷譏誚地說,「什麼只喜歡你一個人啊,什麼最喜歡最喜歡蕭祐了,統統都是謊話!都是騙人的!」
我其實不大明白她在激動些什麼,抬眼看她,我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說,「我以為你該討厭我的。」身為情敵,她似乎不應該為蕭祐鳴不平,而應該對我無條件地痛恨才對吧?
很顯然楊樂心的境界要比我高許多,她斜睨著我說,「我痛恨你?你配麼?風雅,你以為自己有能耐讓門主神魂顛倒,也有能耐讓我為你發瘋嗎?」
她的話越說越誇張了,我面無表情,卻皺起了眉,瞪著她說,「蕭祐早些年根本就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顧歡。」
「但他後來確實因為你承受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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