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項圈首領的笑容再不溫和了……連笑容都崩了又何談溫和,長聲怒嘯雙手法印翻轉,滾滾烏光宛如長江大河從他手心沖騰而去,直撲蘇景!
鬥戰的過程很簡單,甚至可以稱作『乏味』,在上一真人等駐守纏江井的仙家們看來,墨巨靈首領打出一道天河般宏闊洶湧的烏光,小閻羅不退反進迎頭衝去。
『巨鱷』被小閻羅舞成了一團風,巨鱷在他手中大開大合、完全是錘斧一類重兵器的路子,一路激進直衝到墨巨靈首領面前,小閻羅高高躍起、掄圓了他的古怪兵刃向著邪魔狠狠砸下……下一刻,戰場忽然古怪的振動一下,群仙的目光都於此刻變得模糊了。
很快視線又重新清晰起來,上一真人急忙凝神再看:勝負未分。
巨鱷的尾巴還在蘇景手中,鱷魚的頭卻被墨巨靈首領死死扼住,兩個人好像在拔河的樣子。
就在上一真人心中不安、以為勝負未分的時候,勝負分解了……小閻羅丟了他的兵刃,身形踉蹌著後退;巨靈首領奪下了那條鱷魚,面上卻忽然浮現詭怪神情,跟著他的胸腹中發出了『彭』的一聲悶響,純透黑色的巨大身軀碎裂,慘死當堂。
分了勝負也分了生死。
巨靈首領奪下了蘇景的神兵,卻未能擋住自神錘侵襲入體的可怕力量,他被炸碎了。
蘇景招手收回『四腳神錘』,冷哂一聲。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歸陣去了,都懶得去再看邪魔屍體一眼。
哄一聲,纏江井內歡呼大起,群仙振奮人人雀躍!小閻羅出手立斃敵酋,這對剛剛經歷一場生死苦戰的駐守群仙來說,是何等激昂的鼓勵!
上一真人也一樣激動振奮,可他很快就發現……小閻羅不對勁。
蘇景飛馳地並不快,似乎在勉力維持著身形不顫抖不搖晃,他一定要留給敵人一個安穩如山的背影;他能勉強保住身形穩定,卻再無力維持神情:面色蒼白到幾近透明。他的眉峰在輕輕的跳動、面上的筋肉無可抑制的抽搐。痛苦之色充滿雙眼!
上一真人大吃一驚,看過蘇景的樣子他哪還能不曉得,小閻羅負傷!小閻羅擊斃強敵,但他也遭對方反挫。
就在上一真人驚疑之間。蘇景飛到了大陣邊緣。自己人身上都帶有道家賜下的神符信物。可以從容出入大陣。但未等入陣蘇景就再也堅持不住了,身體猛地顫抖幾下,『哇』一口鮮血噴出!
未入陣便已嘔血。如此一來就再也遮掩不住了,墨巨靈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全能想明白,這個仙家小子斬殺自家首領絕非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輕鬆,他也傷得不輕。
上一真人急忙起身,率同身邊仙家一起搶出大陣,將蘇景迎接回來。總算這時蘇景已經來到大陣邊緣,墨巨靈相距較遠,來不及一擁而上把他留下。
回歸本陣,蘇景對本地群仙露出個笑容,他的面色痛苦且疲憊,可他的笑容依舊清澈和從容,擺了擺手:「我沒事,調息一陣子就好。」
血都吐過了,再逞強還有什麼意義,蘇景盤膝坐好、吐納調息。
他就坐在大陣內緣,最最前線的位置。他背後是繁榮仙天、生機世界;他面前是無盡巨靈、滾滾墨色!
墨巨靈並未撤兵,但也沒有強攻大陣或者繞路前行的意思,他們開始重新整隊列陣。
這個時候纏江井靈州上的穿通陣一次次綻爍祥光,援兵陸續趕來,不過暫時還沒什麼重量人物顯身。
初到靈州的仙家聽說過之前惡戰,聽說連小閻羅竟都受傷了,無不大吃一驚!
……
九龍地。
道尊圍著一棵粗大雄壯的銀杏樹打轉,手中長劍舞成了一團風,他正做符,用劍在每片銀杏樹葉上畫符,甲添一隻手按在樹幹上,雙目閉合面無表情。
忽然,道尊的大袖微一震,前線有靈訊傳來。手中法術不停,道尊分神一道讀過消息,隨即老人的眼中寒光一閃。
甲添閉著眼睛,卻仍『看』出了道尊的異樣神情,開口問道:「怎了?」
「蘇景去了纏江井,受傷了。」道尊應道。
甲添那張萬千碎片拼湊的醜臉上浮現驚訝。
蘇景鬥戰修煉大圓滿後來過九龍地做客,當時雖未真正切磋但甲添曉得這小子的實力,也認同他去參加下次百年會的資格。
能去百年會論道之人啊,閻羅、道尊、佛祖、小魔君……後來又添出來的小閻羅!殺千刀尚未修煉圓滿的時候就已能獨力斬殺十天聖、逼著蓋世尊者自毀金身逃命去的小閻羅!這等強者才一入戰就告負傷,怎麼可能啊。
道尊問:「你怎麼看?」
甲添的聲音陰沉:「那伙王八蛋最好別來我九龍地。」萬歲爺實話實說,敵人出乎意料的強猛,最好別來,千萬別來。
……
蘇景沒能打坐多久,才調息盞茶光景,前方墨巨靈陣中傳出沉悶號角聲,原本列陣整齊、對纏江井保持逼壓之勢的墨色大軍向左右分開,讓出一條大路。
十三頭墨巨靈穿過軍陣,不徐不緩飛向纏江井。與之前被蘇景斬殺的那個首領一樣,這伙墨巨靈頸下也都帶了項圈,其中十二人的項圈為金色,被簇擁在中央的邪魔戴的項圈為玄青顏色。
纏江井群仙的心微微一沉,一個金項圈便已讓小閻羅負傷,一下子又來了十二個?!何況還有個身份地位明顯高過金項圈的『玄青項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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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項圈』是頭有殘疾的墨巨靈,他只有右手。左手齊腕不見,看樣子早年受過傷、一隻手被人砍斷了。
飛至靈州護陣前十里位置,十三巨靈停步,『玄青項圈』對著坐身陣內的蘇景點點頭:「蘇景你好。」
蘇景皺了皺眉頭:「你認得我?」
「你在不安州揚威立旗的時候,我族尚未完全蟄伏入法,那時候的事情我們還是知道的,是以認得你。我叫法中。」青色項圈的墨巨靈聲音柔和,沒什麼客氣話但他語氣是謙遜、友好的:「我記得,不安州時你立起的是中土離山之旗……中土飛仙,眷戀故地啊。」
沒話找話。全無意義的寒暄。蘇景淡淡應了聲:「不錯。」
「眷顧故地。那就好啦,如此一來你和我就有些關係了,」法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蘇景:「我是你的仇人。」
蘇景未出聲,靜靜望著對方。
墨巨靈法中也不用蘇景回應。自顧解釋道:「我這個人。鬥戰本領很一般、修行資質不怎樣、眼光和智慧就更不值一提了。唯獨有一樣小小長處:對守護效用的陣法頗有心得……我最會破護篆。中土世界不是有一座守護大篆嗎,當年先是一群墨靈仙入世、又再接引了一支正神軍馬下屆,那應該是你飛昇前不久的事情。你當記得吧?有關穿陣、下屆的往來法術,皆出於我手。」
法中聳了聳肩膀:「可惜,那次兵敗了。不過一群墨靈仙、一支正神軍,應該也把中土攪成了一鍋粥,你們死了許多人吧?那件事我有出力,很大力。所以我是你的仇人。」
說到這裡,稍加停頓,法中面上忽然綻露開心笑容:「蘇景啊,你是中土的好兒郎,大仇近在眼前,不出來報仇麼?」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還有誰能不明白法中的心思,淺薄卻有效,無賴且惱人。
天下皆知蘇景在乎故鄉,仇人就在眼前,短短十里距離,不是在乎中土麼?出來報仇啊。可蘇景的傷勢瞎子都看得清楚,出戰與送死何異。
「不願出來?不敢出來?無妨的,知道你有傷在身,不出戰也無可厚非。不過以後別總把中土、離山之類的無聊說辭掛在嘴邊。」法中的笑容愈發開心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愛聽。」
這種『挑撥』沒什麼意思,纏江井的仙家都不覺得蘇景會把對方的言辭放在心上,唯獨上一真人,身形晃晃來到蘇景身邊:「妖言如犬吠,小冥王不必理會。」
上一真人特意過來囑咐,原因無他,只因真人曾與道尊有過一些接觸,閒聊之中曾聽道尊提起過『蘇景這孩子,妖得很也邪得很,平時挺聰明可也常常不知死活』。
道尊有這樣的評語,上一真人真有些怕蘇景會熱血沖心,拖著重傷之軀去和對方拚命……怕什麼就來什麼,蘇景起身一拍真人肩膀,跟著他邁步走出了靈州護陣!
分不清是送死之舉還是驚人之舉,蘇景翻手又亮出了他的鱷魚,勉強振作起來的精神讓他的眼睛明亮了些,可是改不了他的面色,晦暗、蒼白的臉色。
一手拎著八百里赤鱷,蘇景的另只手指指了指自己:「中土之人,離山蘇景。」
法中貨真價實地愣了下,之前說的那番話一是為了給蘇景添一份心魔,再則可以打擊纏江井士氣,他本也沒想過蘇景真會出來拚命。發愣只在一瞬,隨即他就又笑了,強敵莽撞、自願送死,碰到這種事簡直是運氣:「這麼倔強?當著你的面前,果然不能提中土啊。」
蘇景一哂,沒心思也沒精力在對方的廢話上矯情:「就你和我,可好?」
「好,當然好。」法中擺了擺右手……第一下擺手時身邊一群金項圈小頭領退下了,第二下擺手時他的手印已動!
幾乎同個時候,蘇景身形忽然模糊起來,轉眼消失不見!最聰明的打法,力弱時當有隱匿偷襲,做不成獅子的時候就做一條毒蛇,照樣能要了仇敵的性命。
蘇景不見了,法中卻無動於衷,默立於原地、片刻後突然大笑一聲,手印急起向著斜前方穩穩扣下。
手印落、法術動,一座墨色巨岳憑空而現。山轟落、勢大無匹。就在大山砸落位置一聲悶哼傳來,隱身法度被察覺也被攻破,蘇景被逼出身形,飛縱向前想要避開大山夯砸。
墨巨靈法中再一聲笑,手腕轉轉手印稍微變化,轟隆巨響,他喚出的那座巨岳陡然崩碎去……山腹中藏了一隻拳頭。
就是一隻的拳,沒有胳膊沒有手腕,孤零零的左拳。
拳大如丘,它本就是法中的左手。也是法中的殺手。
蘇景飛撲奇快。但墨色大山內打出的拳頭更快,一拳如電重重轟擊在他後背!沒辦法躲避,蘇景能做的僅只是在堪堪中擊一瞬,將手中四腳神錘奮力擲向法中。求個同歸於盡吧。
中拳。天雷般震裂巨響。蘇景口中鮮血狂噴身形翻滾墜落。
赤鱷張牙舞爪飛撲法中,墨巨靈好整以暇,單手一揮。一道墨色狂風飛捲向前,風旋成颶,捲住巨鱷輕鬆化解了攻勢,法中看得出這鱷魚是好東西,蘇景必死無疑,鱷魚寶物他收了。
勝負已分!上一真人目眥盡裂,立刻就要衝出去,他不敢想能替蘇景報仇,可至少得把小閻羅的屍身搶回來啊。但還未等他飛衝出去,他眼中正翻滾墜落、已經生機斷滅的蘇景突然變大了……六尺身軀周圍一陣血光暴散,一下子就長到了八百里磅礡:哪裡還是蘇景,根本就是那條赤鱷。
被重拳擊斃的『蘇景』是鱷魚,那被法中狂風捲中的鱷魚又是什
麼?是蘇景。
這邊蘇景變回鱷魚,那邊風中化形巨鱷的蘇景也歸復本相!
赤鱷本為前輩殺將手中神兵,飽受陽火淬煉早得金輪真意。蘇景自己就是陽火身的金烏,又徹底收服了此寶,真火想通神身相連,彼此換個身相又有何難。先前隱身不是為了偷襲,而是為了隱藏『換身相』的過程。
障眼法、幻形相,這類法術不過『小道』而已,但能瞞過法中的洞察就足見神奇。顯身一刻、陽火爆烈,頃刻衝破墨色天風,蘇景飛撲向墨巨靈!
臉色依舊蒼白,唇角鮮血流淌,已經通紅的雙目中滿滿倔強……在他的修行路上,中土人間傷亡最慘烈的大禍就是墨靈仙下屆、墨色大軍入侵,仇敵近在眼前。
法中不是不擅鬥,正相反的,他能戴上那只玄青項圈就足以證明他的實力,遠在『金項圈』之上的實力,但他也的確沒想到蘇景能全無破綻的與鱷魚『換形』,更沒想到蘇景在重傷下還能施展如此精妙的殺法。
法中不驚,連串變化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僅僅是:很有趣。
很有趣的殺術,但只是有趣而已。法中右手再翻……左手『黑拳』來不及召喚回防了,可法中還有右手,他看得破蘇景的身份,他有十全把握,只一捏就能拿下蘇景。
這倒好啊,本來只想種心魔,結果蘇景出來送死;本來只想殺掉他,結果蘇景自己成全了被生擒活捉的機會。
法中簡直想笑,想笑就笑了,右手結法、罡勁遍佈,根本不懼蘇景的護身法術,直直破開他身周瘋狂搖擺的陽火、拿!
就在此刻,冥冥之中遽然一聲金烏啼鳴,幾乎已經被拿捏在巨手中的蘇景怒聲嘶吼:「問我莫問天!」
長嗥之中,長纓在握!
八稜矛刺寒光殺目,矛尖下紅纓妖嬈如火亦如血,天藍色的槍桿上整整三千枚熾焰大篆齊齊綻爍靈光,槍末長鑽上紋刻的那頭三足陽鴉正昂首展翅!
此槍來自神鴉前輩殺將傳承,槍名:問我、莫問天!
強光暴、神纓刺。
不是蘇景如何兇猛,完完全全是這件神兵的力量的強大,再加上一個拿捏得異常準確的時機……長纓神力盡數綻放,洞穿墨色巨掌,彷彿一條妖冶的龍,直刺向法中面門!
突如其來的變化,法中沒得應變了。
中!
刺中了嘴巴,可怕的槍直接插入法中的口中,崩碎了他二四六八顆黑牙、絞爛了那條黑色的長舌,再從黑的沒法再黑的後頸穿出。
手掌都被洞穿,還談什麼『拿捏』,但之前出掌猛襲的餘勢仍在,蘇景也到了強弩之末再無力躲閃,被殘破手掌直接拍中,這次是貨真價實地慘叫、嘔血,翻滾摔飛……直接被拍回了靈州上,應該算他走運了。
蘇景口中血如泉湧,死魚一般直挺挺地摔落在地,氣若游絲、奮力想要起身卻不得為,嘴巴裡的鮮血卻湧得更凶了。
四腳神錘、問我莫問天神槍兩件神兵重寶盡都遺落靈州之外。
法中的生命力十足旺盛,被神槍戳爛了嘴巴竟還沒死,不過也難在聚力行法,連拔槍都得靠手下幫忙才行。這等重傷,夠他休養個三五萬年了。
此戰,兩敗俱傷……但至少蘇景沒輸,他打爛了仇人的嘴。
靈州上的仙家們面面相覷,驚於此戰的變化激烈,也驚於小閻羅的兇猛潑辣。上一真人髮鬢見汗,焦急跑到蘇景身前看他傷情,又急急傳召同袍中精通醫術的仙家來幫忙。傷成這樣指望蘇景自己調息療傷是不可能了,非得有外力相助不可。
上一真人急急火火地喊大夫,他不曉得蘇景身內就有一位真正神醫:神鴉生,金亮亮。
金亮亮安安穩穩地坐在洞天內,一點顯身出去為蘇景療傷的意思都沒有,她正斜忒著蘇景投影於洞天的神識:「那麼大的身份還裝受傷,有、有意思嗎?」
洞天內的蘇景一派輕鬆,反問:「你說呢?」
金亮亮突然笑了,本就是美人,一笑就更鮮艷了,使勁地點頭:「真有、有意思!」
蘇景也笑,附和:「我也覺得有意思。」
金亮亮似是有些遺憾:「怎麼不把那個法、法中直接殺了,才解氣啊」
「這不還想接著坑嘛。」烈小二湊上前,笑嘻嘻地搭腔:「殺掉不如『拼勁全力卻功虧一簣』更逼真不是。」
蘇景『嗯』了一聲,笑道:「兩件寶物遺落在外,也是一樣的道理。」
四腳神錘、萬丈長纓,那可是神兵級別的寶器,連這樣的寶物都丟在外面顧不得取回來,足見蘇景傷勢之重!
……
九龍地,老樣子,道尊耍劍繞樹;甲添不動扶數。
「又有新消息了?」甲添是真正的地頭蛇,若他想探查,這世界上一切事情都瞞不過他,包括道尊接收到新的靈訊。
道尊讀訊後回答:「蘇景又受傷了。據說這次傷得更重、幾致送命。」說完、稍頓,道尊歎了口氣:「看起來不太妙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