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貴人來說,這場比擂到此刻才將將開始,哪成想開鑼一刻糖人居然跑出來搗亂。主擂欽差起身怒叱:「夏離山,去而復返,輸了又來,藐視此擂罪同欺君!」
蘇景微揚眉:「白鴉輸了?」
糖人端坐轎中,目光寧靜不變,聲音平和不變,什麼都沒變的,只是莫名其妙的、他的轎他的人甚至他身邊的侍衛小鬼都平添了一道殺氣,望他們一眼、雙目竟有刺痛感覺。
糖人攪局,但擂中凶兵已然動陣衝鋒,若再駐足正犯了兵家大忌,是以四家主帥誰都不理會前方糖人,旗令不變精兵急突,有人擋路?管他是殘廢還是傻子,碾碎了便是。
欽差與蘇景短短對話兩句的功夫,凶兵戰陣前鋒已然侵入糖人身前,糖人不戰、兩個小娃身法奇快,隨敵人前進而退,彪悍唐果更沒有出手的意思,目光空空洞洞,置身於虎狼面前居然不知再想什麼,他走神了。
就是這個時候,蘇景不再理會欽差,淡淡傳令:「夏兒郎,卸衣袍。」
夏兒郎?早都死光了,甚至連一具完整屍身都不曾留下,有的被砸碎了腦袋,有的被截斷了身體,連命都沒了還脫什麼衣袍。
沒命了?打來打去,充其量只能算是被撤壞了衣衫罷了!當蘇景六字軍令出口,那一片欣喜到瘋狂到歇斯底里的怪叫聲,從一具具殘損屍煞兵體內傳來。下一刻,殘屍崩碎。惡鬼出征!
穿著皮囊,他們是夏兒郎;除去屍身,他們是惡人磨。
皮囊不堪、破東西。附魂其中動作遲緩,行動時束手束腳。對上雜末兵時。對方一刀能砍得皮囊骨斷筋折,屍煞就完了,得躺在地上不能再起身,可同樣一刀若砍在附魂於屍煞的凶魂上呢?只當是清風拂過他們是惡人磨。
曾在劍獄中經陽火祭煉,曾在阿骨王袍內得至陰滋補,曾在淺尋手上得戾煞調養,曾在幽冥亂世裡趟過刀山劍雨縱橫八方未嘗一敗,他們是惡人磨。
白鴉輸了?那是主擂欽差老眼昏花,白鴉兵根本沒死,一個都沒死何談傷亡過半。何談敗陣出局。充其量他們躺在地上看了會戲。
終於擺脫了皮囊的桎梏。早都憋悶無比的惡鬼大笑大鬧,何須主人再次傳令,惡鬼已然迫不及待。顯身一刻即為入戰一刻,殺戮一刻即為狂歡一刻!
此刻再看坑底可還有誰能擋住他們的衝鋒麼!
雪原凶兵曾得能人調教。
凶兵雜末資質比得劍獄凶魂麼;調教凶兵的能人比得小師娘麼;從能人趕去雪原訓練他們之日算起到現在不過區區一甲子,蘇景以劍獄在西海收服惡鬼又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今日惡人磨在中土世界,不比幾天宗豢養的精奇道兵遜色半分,何況俯魂屍煞的鬼物都是惡人磨軍中最最強壯彪悍之輩。至於雜末兵扔到中土幽冥去,怕是連一個時辰都活不下去,他們算得了什麼。
動作快慢,如蒼鷹搏於鵪崽;力量大小,如熊羆戲弄小蜥;身體強弱,如銅錘碰撞泥瓦。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戰鬥。什麼陣勢演變,進退調度?紙人紮起的陣勢再嚴密,能擋住幾下剪刀。
且、凶兵全無防備而惡人磨蓄勢已久,七百惡人磨脫殼入戰來、殺人來不過較之『穿著皮囊』的時候,現在的『夏兒郎』要整齊一些,至少他們殺人的方式是整齊的:
剛剛衝起、亂糟糟自各個方向衝入敵陣那第一息,他們不動法不動兵刃甚至不動拳腳,就憑借身體強悍,滾鐵球砸瓷瓶似的衝撞——行戾氣布煞元,凝身陰羅金剛,體魄如百煉金錘,突進八方橫掃八法。
惡人磨,金剛殺。
殺威、福祿、鬼且、不歸四支雪原精兵躲不開更攔不住,陣碎身碎性命散碎。
以金剛之殺、急衝如風疾火烈,他們速度何其迅疾,呼吸的功夫足夠惡人磨怒進百丈,人人身後拖開一條烈烈血河!
而兩息過後,惡人磨發現這般殺人有些太快了殺得越快狂歡結束越早,不好不好,難得顯現真身,總要多玩一會才夠本,是以身法齊齊變化,一下子轟動如山彷彿要撞碎天地的猛烈氣勢不見,中土惡鬼化身輕煙,裹起無盡陰風繚繞。
惡人磨不見了,化作七百道灰煙,雪原凶兵只要被灰煙侵身,身體頓時一僵,口中突生獠牙十指鬼甲暴漲,旋即發瘋發狂,亂抓亂咬身邊同伴。
惡人磨,附魂殺。
同伴忽然變成了索命的厲鬼,雪原兵轟然大亂,陣勢徹底崩潰,彼此殘殺人人自危。
附魂殺很有好玩很有趣,可終歸不是親手殺人,是以玩上一會還成,時候稍久惡鬼便覺無趣了。三息、短短三息惡鬼心生無聊,灰煙自雪原兵體內滲出、落地,重新化作惡人磨只是七百人都變小了:三尺不到、皮包骨頭,又瘦又小的鬼兒。
身形變小,手掌卻大,侏儒似的小鬼,高舉著三丈開外的兩隻巨掌。
身形高高躍起,胳膊揮動首長拍下,巨大手掌足以遮蔽雪原兵眼中的天!
惡人磨,遮天殺。
啪、啪、啪手掌拍擊地面的脆響如爆竹連綿,一蓬蓬鮮血自掌沿、指縫濺出,當巨掌挪開,被硬生生拍爆的雪原兵化作黃沙上觸目驚心的紅。
金剛、附魂、遮天殺法多變讓人眼花繚亂,但落在精修高人眼中,惡人磨這些殺法只能算是『花架子』,不同的法術變換的只是不同的殘殺方法,於惡人磨的戰力並無實質幫助。
實力增長?那才不是厲鬼要操心的事情,入身鬼袍或者劍獄中,他們的身體自然變得越來越強壯、戾元自然越來越渾厚。平日裡他們湊在一起琢磨著、研究著的事情就只有一樣:怎生變著花樣殺人。
惡人磨,遠非中土世界最兇猛的道兵,別的不說,至少他們不是損煞僧的對手;可放眼中土陰陽兩界,可還有比他們更殘忍的軍馬麼?!
拍掌聲也只維持了三息,遮天殺一切都好,唯獨有一個小小遺憾,手掌下去,遮住敵人活路同時也摀住了他們的慘叫,聽不見被殺之人的慘叫,好像盛宴無酒,難盡性、不過癮!
是以惡人磨還原身體、不再施展法術,沖煞之中抓住敵人,各依興趣各施所長,比如以鬼指在敵人足踝一捏,揪出體筋勒上敵人的脖子,用他自己的筋絞斷他自己的喉嚨;
比如鬼甲在雪原兵的大腿血脈上一條,趁著鮮血噴湧之際再抓著雪原兵的脖子把他的臉按上去,那個人一定在嘶吼痛號,這時鮮血覆沒了他的口鼻,把他嗆死在自己的血中
殘殺!
可惜,才剛開心了兩個呼吸功夫,轎中蘇景就已經傳出嚴令:不得玩耍,速戰速決。
從惡人磨顯身到此刻,那四支雪原兵已然被屠戮了九成!傷亡半數即為敗陣,可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也太驚人,主擂欽差目瞪口呆,來不及更沒想起來要喊喝『敗陣』之令。
隨著蘇景八字軍令,惡人磨都停下了『活計』,把手中殘卒一扔,尖嘯著撲躍而起,或兩人一夥或三人一隊,疾風般撲向最後的倖存者,搶到身前抓手抓腳,撕碎!
七百惡人磨同時揮臂,手中殘肢拋向天空,揚威!
四支雪原凶兵,屠戮殆盡。
前後不過十一息。
四道雪原凶兵的確藏了貴人傳下的寶物,但惡鬼就那麼一下子衝垮了、殺光了他們,來得實在太快,縱有寶物在手也根本都不及取出,更毋論發動戰罷!
分勝負、分生死。
坑中擂台,滿滿殘肢碎肉,鮮血混了細沙黃土變得濃稠異常,流淌得吃力
惡人磨大獲全勝,而四壁看台中那些眼力不精的看客,甚至都沒能看清到底怎麼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麼,什麼跟什麼,活人呢?!
不是沒有活人了,擂台中除了蘇景、唐果,還有最後一隊雜末兵:雪原二,飛灰卒。不知是默契還是蘇景暗中有令,惡人磨只殺四道凶兵,之後暫告收手,東一夥西一簇的站著,低頭舔著敵人被殺時濺到自己身上的血漿,眼睛卻翻翻著,獰紅色的眸子、陰測測的目光,緊緊盯住最後的飛灰兵。
哪還會有絲毫猶豫,飛灰卒主帥立刻開口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喉嚨被噎住了,竟無法發出聲音,急忙緊喉結用力大咳清嗓:「認認輸!」
兩字落地,對面那些紅眼睛惡鬼盡數露出失望神情,眼簾垂下不再去盯飛灰卒,專心致志地從自己身上找血舔。
蘇景點頭:「飛灰卒奪次勇之位,恭喜將軍。」說著揮了揮手,命惡人磨讓開道路,飛灰兵卻寧願繞上一個大圈子也不敢從惡鬼叢中穿過,個個心底提上一口氣勉強邁步,逃也似的從這殺戮煉獄中退走。
蘇景說過『不爭』,最後奪魁也的的確確不是爭來的,千萬人作證,是飛灰兵認輸,主動讓位。
不攪局、不壞貴人好事。蘇景對炎炎伯說過那番話以後,小相柳都沒多問過半句,因為:他不信。
別說小相柳,就連蘇景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