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愣只在一瞬,望荊王沒去接這個聽不懂的話題,面上的笑容反倒更加親和,就此撤去了密語,再講話時所有人都能聽到:「夏先生身邊這位糖人侍衛精幹彪悍,即便小王修持淺薄,也能看出他非同一般。馭下乾坤人傑地靈,雜末雪原亦有能人輩出,實乃天下之福。」
人客氣,蘇景便客氣:「唐果何足掛齒,追隨王駕身邊的諸位才是真正高人。馭界天下誰不知曉『天殘地缺』、巔頂大修;霧中荊發苦修,殺人織衣,修為早已臻入化境;還有那九位仙子,養得仙靈在身,真正了不起!縱是天上的逍遙仙劍、威嚴神佛,見了王爺威儀怕也要俯首退避了。」
望荊王笑容滿面,但聽過蘇景之言,他眼中精光一閃
最後一句純粹應酬,不聽也罷。天殘地缺與荊發苦修早就是成名人物,被人認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情。可那九個紅妝女子修持的是真正秘法:鬼胎。
以元陰之身再採集至陰戾氣,生於天地間、行走陽世中,卻以妙法蔽守自身不沾染絲毫陽氣,以陰滋戾、以陰養煞,在體內豢養下孤陰鬼胎一頭,鬥戰時九女喚鬼胎,九鬼連幽冥,施展出的那道殺陣,稱其為絕世凶法亦不為過。
這九個女子根本不是望荊王養下的,而是來自先帝賞賜,自從望荊王十八歲起就追隨身邊,但這些年裡她們從未出手,對她們的本事外人自也不曉得。誰都知道她們不簡單。可究竟如何兇猛無人瞭解。
九個女子永遠排在『天殘地缺、荊發苦修』之後,就只有望荊王知道,她們才是自己身邊最兇猛的護衛。
望荊王未料到,面前這個『夏離山』竟一眼就看穿了、一言叫破了她們的本事。『養得仙靈在身』,外人聽上去不覺怎樣,望荊王又怎麼可能聽不出內中真意。
蘇景是中土陽間正道天宗小師叔,更是幽冥世界阿骨王,只要那件蟒袍穿在身上,什麼鬼法修持也休想瞞過他的洞察。
目中精光閃過,望荊王並不掩飾自己的驚詫:「夏先生好眼力。好見識。有這等高才。訓得精兵必不會差,難怪小兒歸京後,與我談起白鴉城、夏家人時推崇備至,還請我務必於朝上保薦帶先生出雪原的炎炎伯。」
聽得王爺金口點名於己。方畫虎不知是福是禍。更不知該如何應答。只有點頭哈腰滿臉訕笑。
望荊王對方畫虎擺擺手,示意他無需多禮,目光仍望著蘇景:「那依先生所見。白鴉城夏兒郎,比起望荊府陰蜓衛又如何?」
話剛說完,蘇景背後冰城中忽然傳出一陣鐘聲,時候到了、夏兒郎們起床了下一刻城門打開,七百屍煞三一群五一夥,有的揉眼睛有的打哈欠有的手持粗針縫補著自己的破爛身體,稀稀拉拉散漫不堪出得城來。
哪裡像訓練有素的精兵,比著懶漢上田笨學徒上工還要更懈怠更不像個樣子。
見了主帥蘇景,躬身抱個拳,再對面狠心惡無論如何不能得罪的小相柳露出個諂媚笑容,亂哄哄地蘇景身後一站,這就算完事了,什麼隊列軍陣全沒有,跟一群鴨子似的,有人面朝南有人面朝北,反正都站著就已經不錯了。
沒一個夏兒郎多看王爺一眼,倒是有不少屍煞對著王駕身後九位鬼胎娘子擠眉弄眼。
蘇景麾下三隊猛鬼兵,損煞僧本就來自戰死沙場的鐵血英魂,沉舟兵浴血幽冥百戰精銳更不必說,唯獨『惡人磨』,平日就是這樣一幅德行,不上戰場時候不像軍卒更像潑皮。
散漫屍兵出城,主人不見如何,可來觀戰的大群百姓、小小富貴人家卻都面露失望自從來到地方,白鴉夏兒郎還是頭次露面,外人還道他們個個都如搬城巨靈那般威風兇猛,是以大把人落注於雪原七,硬是把夏兒郎炒成了奪魁最大熱門,哪成想真正的夏兒郎竟是這樣一群慵懶腌臢的『東西』。
真金白銀的已經押了出去,今日得見真相,誰能不心疼。
忍不住的,有人低呼出口,聲音雖低奈何人數眾多,呼聲匯聚一起成了不小的動靜,濃濃失望盡在其中。
蘇景看了看自己的軍容,似乎也挺無奈,口中回答王爺的話:「差遠了,沒得比。」
沒有主、賓的言辭,誰比誰差遠了?誰和誰沒得比?蘇景的話模稜兩可。望荊王也不再追究,哈哈一笑,不再理會蘇景邁步向著下一家雪原精兵走去
望荊王查看雪原兵馬之際,又有幾位貴人到場,尤其五十年前對這一場賭局投入重注的幾家,都有門內重要人物來觀擂,老宰相家三子,外姓王的親兄,國師麾下大弟子陸續到來。不過他們的身份比不得親王望荊,排場自也差得遠,尤其國師的大弟子,方外修行人打扮,連護衛侍僧都不帶,孤身一人前來。
可也就是這收斂僧侶,引得蘇景微微一揚眉,傳音小相柳:「此人不是殺獼。」
三目、六耳、滿口獠牙,真正馭人模樣,怎麼不是六耳?
「這是靈寶化形,脫胎於法器、成就人身。」不等小相柳發問蘇景就給出了解釋,那個僧侶與幽冥七十三鏈子是一樣的『道理』,不過以蘇景目測,和尚的本領可比不得七三鏈子。
誰是什麼小相柳全不關心,舔了舔嘴唇就算是個回應了。
望荊王走馬觀花,看過諸多雪原隊伍,對他和四哥著力支持的『殺威兵』也沒未顯特別關照,一個圈子轉完就去了擂場南看台,與道場貴人說說笑笑。
過不久,主擂欽差駕臨,十八雪原、近兩萬斗銳沿甬道進入『坑底』但有鎢鐵柵欄相阻,一時還不能登入擂台。
靜待吉時猛一聲炮號轟動四方,主擂欽差手拍木案,以真元灌注於聲,昂頭吼喝:「開籠!」
隨叱喝,擂坑底早就侍命的大群劊人武士快跑上前,伸手撤去那一架架大箱上蒙著的黑布,不是箱,皆為四四方方的巨籠,籠中囚著大群鷹隼大小的白色鳥兒。
鳥兒喚作『白鴉』,蘇景『撿來』的冰城就是以此禽命名。
白鴉的血最是香甜不過、且內蘊酒意多飲醉人。上至馭人皇族,下到劊人平民,最喜飲宴時以白鴉生血為酒,不過血中添加香料不同,血酒價格差別遙遠。此外白鴉的性情也激烈異常,若不遮擋黑布它們會不停撞籠不惜骨斷身損要努力沖飛於天。
黑布撤去,白鴉醒來立刻展翅開始沖籠,同個時候巨籠之中扎扎機括聲傳來,曾受法術祭煉的籠欄就此變化,欄杆退荊刺出,籠空大小變得正好可供白鴉飛出,但那根根鐵蒺長刺鋒銳,鳥若鑽出必受刀刃重傷。
白鴉暴躁,全不理會荊棘,拼著著重傷也要衝出牢籠幾乎八成白鴉脫困,振翅疾飛高空,可出籠時候它們都被割傷,血流如注力量也從身體中迅速消失,它們飛不高飛不遠,勉強盤旋於擂坑,莫說高高藍天,就是這座深坑它們也無力飛出!而那甜美鮮血隨白鴉盤旋潑灑四方,猛一陣歡呼雷動,四壁看台上百姓、盡數起身,喧鬧著歡笑著昂起頭張大嘴去接那從天而降的美酒,尤其少年、僮兒,更是雀躍跳起,手舞足蹈大笑著迎接這場血雨。
剎那氣氛轟然,白鳥沖籠一刻,擂官又次開聲斷喝:「起閘,十八雪原入擂!」
十八雜末精兵爭擂不同於在雪原時的甄選,不存什麼兩兩角逐逐層篩選,十八支隊伍就放在一起廝殺。
歡呼暴漲,擂坑之中最先衝出的隊伍,白鴉夏兒郎!
比著別家入場都快,只因雪原七的攔閘不是自行升起、而是被屍煞兵硬生生沖碎的來到這世界、蘇景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就是為了那些為高遠天空毋寧身死的白鴉。可他不解這世界習俗,開始時候根本未想到會有『開籠潑血』的儀式,慍怒下喝令兒郎衝門出去已然晚了,白鴉翱翔,悲鳴聲聲。
不久,白鴉紛紛摔落。但,自半空摔落時已然氣絕,每一頭白鳥都死在飛向天空的途中。
總是掛在臉上的溫和笑容斂去,轎子裡的糖人面沉如水,一字喝令:「殺。」
尖笑、嘶吼,笨拙的皮囊也擋不住殺人飲血時的狂歡激越,七百夏兒郎一哄而散,八方殺去!
要什麼陣勢?你隊往東我隊往西,主將那盞小旗兒一招老子就得跟著跑?煩氣;
找什麼破綻?撕下他的胳膊你看他還怎麼揮拳,咬碎他喉嚨你看他怎麼喘氣,擰下他腦袋你看他還怎麼叫喚,死就是破綻!入戰場,就容不得那個『活』字,要麼他別活,要麼老子死。痛快!
如猛虎,如瘋魔,管他們誰跟誰打,夏兒郎眼中看到誰,誰便是憑空生出殺妻滅子大恨的死仇。
沒規矩沒戰法,撲上去,殺。
本已高漲入極的歡呼硬生生地又做暴漲見冰城來得煌煌赫赫,誰能想到夏兒郎列隊時那麼稀鬆無序;見夏兒郎之前如此差勁,誰又能猜到他們上了戰場就發狂、見了別隊活人就瘋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