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冥,薄衣鬼王算不得如何,但肆悅鬼王實力雄厚、稱霸一方,崔天吉拉起肆悅王這桿大旗,無論來者是哪裡的隊伍,大都會買一份情面。
說話同時,崔天吉對副將打了個手勢,屬下會意,立刻催動法術、片刻後兩面大旗翻滾升空,一面足有百里巨大、遮蔽天空,另一面就小得多了、不過十里方圓。
前者正是肆悅鬼王的旗幟,這算是一道證明,陰兵的法旗皆為獨門秘法煉化,別家仿造不來的,若非兩家合作友軍授旗,薄衣陰兵不可能有肆悅王的大旗。
那面小旗子就可有可無了,是剝衣鬼王自家的旗號。
崔天吉這一步走對了,對方聽了他的說辭、再看到信物後笑了起來:「這麼說,你們算得友軍了。我乃削朱大王駕前忠勇將楚三垣,我家王上受肆悅大王所請,特命本將統御沉舟一部助戰不津!念在友軍情分,某家止步一刻,速速命你家兒郎躲開,莫當了某家前路。你當知,沉舟兵所過之處仙佛無赦神鬼不饒,只有身死道消一個下場!」
削朱鬼王,與肆悅鬼王素來交好,同為幽冥中一等一的大勢力。
沉舟兵於削朱鬼王,無異執耳軍於薄衣王,是削朱一脈的精銳之師。正講話的楚三垣在陰間也是有名的猛將,莫說崔天吉,就是他家的鬼王薄衣,威望也遠遠比不得此人,若真要相見。薄衣王也得畢恭畢敬地對楚三垣喊上一聲『老太爺』。
得知來者的身份,崔天吉霍然大喜,忙不迭喊道:「原來是楚大將軍,這可當真是閻羅神尊開目,將軍來得正好,還請搭救小將!」
「什麼跟什麼,不是你圍剿敵人麼?怎麼又要搭救?仔細講來!」楚三垣回應。
崔天吉高聲喊道:「將軍有所不知,末將已經把滑頭鬼王重重包圍,本來形勢大好,不料淺尋一脈少主人突然殺到。這妖人來自陽間,端的兇猛可怕,薄衣軍岌岌可危,求大將軍施以援手」
姓崔的滿腹心機。簡簡單單的兩段話中點名了兩處關鍵:滑頭鬼王、淺尋少主!這兩個人,隨便哪個都是卓越功勳,不信那楚三垣不動心!
待到將來回歸本部、向薄衣鬼王交差時,崔天吉大可把所有事情都往楚三垣身上一推幽冥皆知沉舟兵所過之處寸草不留,就說削朱王沉舟兵來搶功,突然殺入戰場,自家執耳軍因此毀在了他們手上。
再借薄衣王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向削朱鬼王對質、更毋論問罪,崔天吉誤戰大罪可免,了不得挨上大王一頓怒罵吧。
功勞就是功勞,楚三垣哪會理會崔天吉的小心思。哈的一聲大笑:「讓你家兒郎滾開。待本將緝拿這兩大匪首!」
「只要能剿殺匪首,末將生死不吝,我家兒郎亦是如此,大將軍,兵貴神速、萬勿讓妖人逃脫。這就請進兵吧!」事情突顯轉機,崔天吉生怕夜長夢多又再生變,不撤兵,只求楚三垣趕快殺了蘇景。
沉舟軍行軍。面前是膠著戰場或者空曠平原,從來都不見分別。
楚三垣何嘗不想立刻殺過去,見薄衣將軍如此識相他又有什麼可猶豫的,叱喝一聲:「孩兒們,與某衝!」
喝應之聲如雷霆轟動,可怖大軍發動,風馳電掣、急急衝入戰場!
是大軍,卻不見大軍,只有小小的一條船。
和陽世間靠湖而生的漁家小船也沒太多區別,不過它不行於水上而是貼地疾飛,不過它不打魚而是收割性命小小一條船,可它所過,小船左右兩側、各一百七十里範圍,寸草不留!
遙遙相望,是條船,也只有在它經過時才會駭然發現:哪裡是什麼船,分明是一支大軍、真正凶悍的猛鬼大軍!
類似『須彌納芥子』的法術,萬萬大軍聚成一條船,一條船就是萬萬大軍削朱鬼王、沉舟兵!
屠滅。
那條船來了,屠滅沿途所有一切,當小船進入視線,崔天吉眼角登登跳動。狡詐之人也一樣會有敬畏之心,真心敬畏。
這才是幽冥中的可怕力量,相比那混不起眼的小船,一直以來被崔天吉引以為傲的執耳軍連狗屁都算不得,執耳軍能擋得住那條船片刻麼!
來勢洶洶。
崔天吉眼中一切,孤城中的笑面小鬼也一樣清晰可見,小鬼悶哼了一聲,聲音反倒平靜下來,對親兵道:「傳訊阿二,讓他帶著蘇鏘鏘滾吧,滾得越遠越好。」
小鬼的口訊傳了過去,阿二卻未取出棺材、未聽訊,他所有精神都被那條小船所奪,愣愣站在原地。不是怕,修為精深開通靈智的屍煞懂得審時度勢、懂得珍惜性命,卻從不知怕為何物。
為救主上,反倒把少主也搭了進去不是怕或者不怕的問題,而是這罪過本身,阿二承擔不起。
崔天吉不理手下死活,蘇景卻不能不顧孝袍鬼兵,無論它們如何邪惡,此刻都是蘇景的兵,都在為蘇景而戰。
蘇景吐氣開聲:「西北退散,我們來會他。」
三屍結陣、十六架輦,圍攏蘇景身邊嚴陣以待。
戰事膠著、兩軍糾纏,西北方的薄衣陰兵未得軍令不肯退散,孝袍鬼兵被它們死死纏住,急切間又哪裡撤得下來。而更關鍵的孝袍鬼自己根本不想撤!是可怕戰場,但更是盛大狂歡,死在狂歡中又如何?孝袍鬼嗜血嗜殺,根骨中的惡性翻湧上來,就是蘇景也壓制不住。
殺掉它不難,可是想要它把已經拿到手中的屠刀再放下來,卻千難萬難!
廝殺,即便明知背後沉舟兵已經碾壓而至,孝袍鬼兵依舊於揮刀時歡呼、於拚命時雀躍、於殺人後狂笑歡慶。他們是惡鬼,卻不因陽身損喪而生,大千世界、陰陽兩界中本就不應該有的這些東西貪癡嗔化形的邪念、惡鬼!
沉舟兵全不理會面前的慘烈戰場,千萬年中它們才是戰場上的主宰,才是橫掃一切的殺神,大軍、小船,急行如電,它們面前是殺疆血域,它們身後是不毛之地。
無論薄衣陰兵還是孝袍鬼軍,小船到處灰飛煙滅!
遙遠處,那條船的船頭,始終正指著、正對著:蘇景。
不知什麼時候,蘇景的神情變了。之前的鎮靜從容不在,換以猙獰凶狠,眼中升起血絲,眼睛紅了所以目光如血,死死盯住那條船,片刻後突然對著小船吼喝:「來啊!」
口中喊的是『來啊』,人卻不肯在原地坐等,翻手亮出丈一長劍,連體內罡天惡戰都不顧了,火翼展開竟然向著那條船迎了上去!
負隅頑抗。困獸猶鬥。躲不開逃不了,那就直面相迎吧,金烏弟子畢生都在淬煉陽火,早就一個『烈』字種在了血中、骨中、心中。
蘇景一動,三屍與十六齊動,生死追隨!
相向急行,雙方都行馳如電,幾個呼吸功夫便趕到一處!幽冥世界中坐擁赫赫威名的沉舟兵,蘇景一夥縱劍相迎!
蘇景若死大家全都活不了,三屍拚命催動童棺,趕在蘇景身前一步,當先迎上沉舟兵,三屍並劍,轟轟烈烈天星一擊。
船到眼前,也就真正化作了無邊大軍,千萬陰家法器並舉,無以言喻的浩**術,如海亦如雲,鋪天蓋地湧向三屍。
三屍打出一劍,甚至來不及去看自己這一劍殺傷了幾個敵人,便覺無可抵禦的惡力襲來,五感崩碎意識散碎頃刻間三個人就被打得粉碎,屍骨無存!
身死同時,三屍轉生回蘇景身後。
十六和龍輦一直跟在蘇景身後,三屍打過頭陣、死後,就輪到蘇景面對凶兵了。
三屍之能,擋不住沉舟兵,瞬瞬都擋不住。蘇景又如何?
楚三垣人在『船中』,早就看得清清楚楚,那個陽身之人自然就是淺尋一脈的少主人,見他不逃走反而迎上來,楚三垣哈哈大笑,口中傳令:「要活的!」
活的死的,不過是法術的小小變化,沉舟兵所過之處寸草不留沒錯,但絕非只能殺不能抓,急行之中把人抓緊『船』中本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沉舟鬼兵動法,蘇景落足站穩腳步、出劍!
一個人,戰意昂昂、迎著他根本不可能抗拒的洪浩大軍出劍。
一個平凡人擋得住大海怒潮麼?此刻蘇景面臨的情形便是如此。他擋不住,就算修為再高五倍劍術再漲十倍他也擋不住。
擋不住就會敗,敗了就得死,自己死、笑面小鬼死,再沒人去援救小師娘丈一長劍光華暴漲,擋不住也得擋,因蘇景沒得退!
東土人間萬劍之君,丈一神劍自有神采,旖旎光芒自劍身暴散,那一剎那的光芒幾乎刺穿了陰兵雙目,絢爛得疼、刺眼疼痛就是因為神劍太耀目,是以沒人留意到,另一道七彩光華自蘇景手中流出、落地。
然後在蘇景與『船』之間,地面上,多出了一條髮絲般細小、幾乎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小小裂隙。
連螞蟻都陷落不了的裂隙。
下一刻,小船沒了。
就那麼一下子,威震幽冥的削朱王沉舟兵沒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