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黑崗中一片喧鬧,夾雜鐘聲重重,烏起風正揮動撞木,把寨子裡的洪鐘敲得噹噹響。黑風煞聞聲而至,問烏起風:「撞鐘做甚?」
「啟稟黑爺爺,召集全族商討搬遷大事,咱們在這住了數不清多少年,家當實在不少,哪個要,哪個不要,沿途誰看家當、誰看孩兒,還有天斗山群仙匯聚,咱不能空著手去,用什麼來做禮物一樣一樣都得全族仔細商量。」
黑風煞點點頭:「商量一個月夠麼?」
烏起風面帶難色:「這等大事,只用一個月來商量怕是不夠的」
「明早啟程。」黑風煞哪有心思去等烏鴉開大會,說話間扔給烏起風一隻吞天囊:「有什麼東西都裝進來,一股腦帶走!有什麼事等你們到了天斗山再商量去!」
寨子裡忙碌起來,大烏鴉跑來跑去收拾家當,老烏鴉和小烏鴉不用幹活但嘴巴不停,嗚嗚哇哇各說各話,也聽不清他們到底喊些什麼反正喊就是了。
黎明時分,黑風煞催動風駕,所有烏鴉、仙人掌盡數托浮,大黑鷹對蘇景施禮:「屬下告辭,再恭祝吾主一路順風!」言罷,雲駕升騰,向南疾飛而去片刻之後遙遙聽得天際轟隆一聲,萬鴉飛天大是興奮,齊齊開口了。
目送黑風煞遠去,蘇景也催起自己的金紅火雲,連金扁子和七頭蚺一併帶起。繼續向東方飛去。
大漠上酷暑難耐,三屍不喜歡曬天陽,鑽回黑石洞。
飛出紅黑崗不久,蘇景伸手指向前方大漠:「當年九祖閉關之處就是附近了。我能踏入修行道、得今日修為,所有奇遇皆起於此。」
小妖女眉峰一挑:「九祖念化的那座大城所在?」
「大概就在附近。」繁華大城早已不在,未留下一絲痕跡,蘇景也只能找到大概所在,無法確定真正位置。
或許是因蘇景而感念九祖,或許是真心佩服他老人家,不聽徐徐吐出一口長氣。語氣欽佩:「十萬心念十萬人。何時你我才能修成這等法度。」
蘇景微微一笑:「十萬人,一座城,的確難得很。」
話平常,但語氣裡帶了些驕傲與得意。由此變了味道。不聽詫異:「難道你修得識海入精元、凝化體外真質的地步?」
「十萬人。一座城,的確難得很。」蘇景重複一遍,聲音平平淡淡。卻越顯驕傲了,之後不再廢話,結座於雲駕,閉目、凝神、摒念,悠長呼吸盞茶功夫,不聽、相柳清晰察覺層層靈氣自蘇景身周氤氳瀰漫。
不聽愈發驚訝,轉回頭和小相柳對望一眼,此刻蘇景所為再明白不過,他是要效仿九祖結念化形。
又是盞茶功夫,靈氣流轉中忽見一道人影閃爍,竟真的被蘇景『想』出了一個人來。一人之後,第二人、第三人接連顯身!
第一人左右看看,面色迷茫,口中喃喃:「寶貝何在?都是我的。」第二人同樣魂不守舍,不止自己身在何處,聲如夢囈:「有沒有妞?屁股要大。」第三個隨之開口,氣若游絲:「酒肉何在?老爺餓了。」
三個渾人耍寶、夢遊似的在雲彩上轉悠著,要大屁股小妞的那個又想起一事,望向不聽、似夢迷離道:「我們三個不是真正神君,乃是蘇景想出來的。」
另兩個異口同聲:「想出來的,想出來的。」
小妖女早都摀住肚子大笑去了。
蘇景也裝不下去了,張開眼睛一起笑。像師叔那樣想出十萬人難比登天,不過三屍就在黑石洞天,蘇景『想』他們仨出來易如反掌。
小相柳臉上不見一絲笑意,倒是他不明白了,面前幾個人各有不凡,如此無聊的把戲卻笑得這麼開心很有趣麼?
不過鬧歸鬧,蘇景對陸老祖的欽佩由心、由衷:「凝結心意便能化為實質,師叔的真氣精純極致,至少以我現在所見,無人能及。」
說著,蘇景合手、躬身,以離山之禮對著那『心念繁城』之處遙遙兩拜,謝過、也敬過他老人家。
一路輕鬆,平安無事,每隔幾個時辰黑風煞都會傳訊過來,報上他那邊的行程,一樣全無阻隔,暢順平靜。
穿大漠、跨戈壁,待蘇景一行抵達西域時,天酬地謝樓的重要人物也迎頭趕到,好一番客套寒暄,把金扁子接了回去,告辭之前天酬地謝樓之人言明,三阿公正有要事無暇抽身,不久後當親至離山,謝過蘇景此次援手之德。
謝不謝的蘇景不放在心上,但他需得見三阿公一面,點點頭:「那我在離山恭候三阿公仙駕。」
至此,雖還不算中土漢家的地盤,但已經是人煙稠密地方了,三屍興高采烈入世享樂去了。不聽不知哪來的興致,拉起蘇景去重遊多蘭城。
時隔幾百年,多蘭城依靠的水脈改道,城中人遷徙乾淨,昔日西域大城,今日只剩荒涼廢墟,不聽卻興致勃勃,聽蘇景說著當年往事,踏足於殘垣斷壁之中,她的目光明亮
離開荒城時,不聽忽然問蘇景:「你有沒想過,自己究竟為何修行?」
蘇景看了不聽一眼,這樣的問題未免有些『陳詞濫調』,實在不像小妖女這種人會問的。
不聽面帶微笑,但目光認真。
修行的好處無數,增壽乃至長生、添力直到逍遙等等,蘇景的回答也不新鮮,不過在那幾樣頂大好處之後,他又把當年在青燈境對九祖之言大概說了遍。
不聽瞭解蘇景大小事情,但『攀一階看一景』這種說法卻是第一次聽說,聞言後小妖女側著頭、稍作思考,笑了:「原來你修行是為了玩啊。」
話說完,不聽的笑意也收斂了,兩個字輕而又輕:「真好。」
不提時蘇景不覺得,被提到後仔細一想,自己果然是在『玩』。而想到自己之後,也就想到了不聽以前修行是為了回家,如今修行是為了報仇。
『玩』比起『報仇』,又難怪不聽會有那『真好』的輕輕一歎。
「莫耶世界的仇,也有我一份。」蘇景說道。
且不提不聽,只憑師娘藍祈的緣由,便足夠蘇景把墨巨靈視為仇敵了。
不聽輕輕搖頭:「無論什麼緣由,你肯幫我報仇我都開心得很,可家鄉世界被屠滅的大仇,終歸是要著落在我們莫耶人肩上。那是我的仇,不是因為有你幫忙,我就可以懈怠了。」
稍頓片刻,小妖女語氣幽幽:「送你回離山後,我會返回天斗山,閉入六甲子不動關修行。」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忽然快樂起來:「所以這一路上,須得好好遊玩。」
待蘇景到了離山,便是三百六十年分別,小妖女想要一路遊山玩水地東行,蘇景又怎會不應。
隨後大段行程,每逢風景名勝或繁華大城,不聽總要拉著蘇景下去遊玩一番,幾乎是飛不了幾個時辰就會走上三五天的樣子。
蘇景身上無事,乾脆放鬆心思,遊走名山秀水,領略壯麗乾坤。金烏弟子五感明銳,於壯美之中隨時可見細微處的精緻。比如,他若放鬆,前方的瀑布仿若玉帶天垂;如果他凝聚目力,看到的便是萬萬滴晶瑩之水,彼此交融卻有界限分明同一景色,修家卻能領略得更透徹、能賞玩得更清晰,甚至可以說能站得距離『真相』更進一步,這又何嘗不是修行之樂。
仔細想一想,修行快四百年,還從未有今日這樣,一下子拿出幾個月的光景來痛快遊玩。修家有漫長壽命,可漫長壽命又都用作修行,真要是算清楚的話,修家享得的人世樂趣,怕是還比不得凡人更多
行程緩慢,小相柳有些不耐煩,但他要時時刻刻照顧著新收來的兒郎行功、煉化至寶。既然不是無事可做,他也就耐下了性子不做催促,反正遊山玩水這種無聊事情他是不會做的,蘇景和不聽下去人間,他就在天上等著
不過走得再如何緩慢,終歸還是有抵達離山的那一天,足足大半年的時間過去,離山遙遙在望。
讓蘇景頗有些意外的是,西海一行百多年,再回來時離山周圍的景色變了:人煙變得稠密、城鎮變得繁華。
當年離山腳下也不是沒有人煙,但修行地、清淨地,自古便有不成文的規矩,山門附近百里內,除了原住百姓,不歡迎外人遷居過來。當年離山周圍只有星星點點的幾村、幾鎮,今日莫說村鎮了,就連大城也有了幾座。
相隔人間繁華,再去眺望離山,少了幾分飄渺仙家氣意,卻多出了一些欣欣向榮的人間氣象。
而後蘇景又抬頭望向天空,破曉將近,滿天繁星,蘇景問身邊同伴:「有沒覺得今晚的星光不太對勁?」
確是不對勁九霄天外,星空不變,但有人施展浩**術,以萬千法術熒輝,遮擋了真正星光。
凡人或者普通修家辨不出真偽,可蘇景、不聽、相柳均為精修之人,又怎會沒有察覺:目光之內,這漫天繁星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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