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好酒釀得。
仙巴掌以下四十三個小妖也在不聽面前論番吹過了一遍口哨,雖然比起第一個仙嘴巴稍差了些,但也都還不錯,不聽纖指連彈個個有賞,妖巢內一片歡喜。趁著這股喜慶勁,仙巴掌一聲令下,眾小妖抱壇提罐催動雲駕,簇擁起蘇景等人,浩浩蕩蕩向著紅黑崗趕去,一路之上,和了酒香的口哨聲飄蕩四方
行途中妖王仙巴掌刻意迎奉貴賓,站在蘇景身旁口水橫飛,說來說去,儘是從烏鴉處聽來的、當年那位蘇老神仙的事跡。
有些牛皮被吹得實在不像話,蘇景等人聽了忍不住要笑,仙巴掌卻道貴賓喜歡聽仙家往事,說得越發賣力氣了,他又哪裡想到貴賓之中笑得最快開心的那個,就是蘇老神仙本人。
正聊得開心,忽見前方大漠中煙塵沸騰,一支數百人的隊伍,正迎面而來。蘇景早早就看得清楚,那一行人皆為火鴉妖裔。
過不久妖王仙巴掌也看清楚了,自雲駕中顯出身形,放開聲音遙遙笑道:「烏揚沙,紅黑崗辦大慶,咱們自當道賀,又何須你帶隊來迎出這麼遠,恁地客氣!」
口中說對方太客氣了,仙巴掌心裡卻高興得很,回頭對蘇景解釋道:「下面烏揚沙,是今日紅黑崗族長長子,少寨主親自來迎,哈哈,烏鴉們什麼時候如此懂得禮數了。」
蘇景卻沒笑,相反,微微皺了下眉頭:差不多三百多妖裔,除了領隊一個大人外,其餘皆為少年和娃娃,大些的抱著小的。不大不小的則手牽著手互相拉扯,吃力趕路。
再看他們的神情,個個面色肅穆,甚至彼此間都不怎麼說話能讓他們不說話的事情,除非天塌了。
見到仙人掌的雲駕,烏揚沙面露喜色,揚聲喊道:「仙大王,請下來說話。」咽喉乾燥聲音嘶啞,邊說話邊重重喘息。鴉裔若不修行,他們的體質比起普通人也不見太多區別,大漠中數十里急急趕路,讓他們疲憊異常。
待仙巴掌飛到近前,也看出鴉裔隊伍不對勁了。妖王大人目光驚訝:「怎麼儘是些娃娃?紅黑崗有事情?」
烏揚沙先不開口,竟把雙膝一曲直接跪向仙巴掌,但還不等他膝蓋著沙,忽覺後頸一緊又被人拉了起來。出手的是黑風煞,呵斥道:「有事情就說事情,動不動下跪,不怕辱沒你家四十九對『烏上下』先祖麼。」
仙巴掌也接口催促:「先說事情。到底怎了。憑你我兩家百年交情,什麼事情咱們都會應允,何須下跪,故意寒磣好朋友麼!」
小妖女不聽則一翻長袖。取出一枚長頸瓷瓶遞過去:「不用著急,喝口水潤潤喉嚨,有什麼事情仔細說來。」
青花細瓷的瓶兒,才一拿出來。外壁上立刻氤氳起裊裊水霧,隨即結下了細細密密的水珠只因大漠炎熱。而這瓶兒卻極寒涼,熱冷相加以至如此。
烏揚沙謝接過瓶子,打開塞子只覺一股果香撲鼻,居然是一瓶楊梅露,聽得瓶中還有叮叮咚咚地輕響:冰塊兒碰上瓶壁的動聽聲音。
他的確是渴得狠了,烈日酷暑中得了這樣一瓶果露,何異瓊漿玉液,對小妖女道一聲謝,正想仰頭痛飲忽然又停下了動作,喉結滾動著,把瓶子給了身邊的小烏鴉:「你們喝。」
尺餘高的一枚小小瓷瓶,又能裝得多少果露,怕是連一個人都不夠喝,少寨主身邊烏鴉少年接了瓶子,自己也不喝,又給身邊兄弟傳下去。
不聽淡淡開口:「放懷痛飲就是,莫看瓶兒小,你們人再多十倍也全都能喝飽。」
這個時候不知從何處忽然飄來了一朵烏雲,遮住烈日、片刻後淅淅瀝瀝雨散落,炙熱大漠立時變得清涼起來。蘇景轉回頭對小相柳點點頭:「承情。」相柳是水行大妖,一行人中也只有他有這個本事。相柳一哂:「這些烏鴉還不錯,比那九十八個討人喜歡得多。」
烏揚沙根本不知道有人施法,還道老天爺特意眷顧,仰頭張口接了幾滴雨水潤喉,這才對仙巴掌道:「紅黑崗有事相求大王」
紅黑崗所求,想請仙巴掌將這些烏鴉兒郎送往南荒天斗山。
和外人吹牛時,什麼逍遙宇宙、飛昇仙庭怎麼大氣就怎麼說,其實紅黑崗長老族長等重要人物對真相明白得很。而比翼雙鴉落足南荒那些年,前後幾次回家探望後裔,但最近這兩個多甲子他們奉蘇景之命,留在離山全力祭煉光明頂,這才和紅黑崗斷了聯繫。
紅黑崗托孤,寨子中必有大難壓頭,可烏揚沙只說自己所求,究竟家裡發生什麼卻絕口不提,無論仙巴掌如何追問他只搖頭不應,烏鴉的態度明白,不願意為自己的事情牽連朋友,可他越不說別人就越著急。
而莫名其妙的、蘇景笑了起來:「好傢伙,我都不敢認了,這還是烏上一他們的子孫麼?」
蘇景不說旁人也不覺得,但他開口之後,本已面色陰寒老大不耐煩的赤目真人都轉怒為笑:「從烏上一到烏下四十九,九十八個多嘴傢伙,有什麼事情何須逼問,不想問他們都非得告訴我聽,這些後世子孫倒好莫不是吵得老天爺都煩了,讓他們喉嚨里長出了骨頭?」
聽到一夥不認識的人又再提到族中九十八位上仙名諱,且還是一副熟人口氣,烏揚沙目光驚詫起來,還不等他發問,空中烏雲突然崩碎,旋即蒼穹奇光大作,金色怪雲不知從何而來,層層疊疊洶湧翻騰,不久後怪雲結形,正是一頭三足金烏!
幾百鴉裔全都看傻了眼,愣愣抬頭望向半空。
蘇景綻放金烏氣意,黑風煞也把身形一晃,化作巨鷹本相。口中叱喝:「吾主蘇景法駕到此,金烏已顯聖,烏鴉小兒還不速速叩」
話還沒喊完蘇景就把他拉回到身邊了:「也不算外人,不用那麼當真了。」
烏揚沙和大群小火鴉,見了天上金烏祥雲,聽了黑風煞報名,驚呼聲中忙不迭就要跪拜叩首,蘇景大袖擺動,一道道真元化風行轉。止住了他們的勢子,同時道:「先回黑紅崗,便走便說。」
雲駕升騰,連烏鴉帶仙人掌一併兜起,化作金紅長虹直奔紅黑崗。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蘇景問道,這一次話音剛落雲駕之上只聽轟隆一聲,大小烏鴉幾百隻同時開口,爭前恐後、一個比一個嗓門更嘹亮。之前怕連累朋友,一群烏鴉全都咬牙忍住不講話,如今能說了小妖女立刻變了臉色,小相柳身上則煞氣迸現。
偏偏仙人掌也跟著湊熱鬧。仙巴掌牢牢抓住烏揚沙的袖子,一口氣追問:「這個、這個就是蘇老神仙?!那頭大黑鷹便是黑風煞老爺了?不是飛仙了?」
「飛昇去又飛回來了唄。」烏揚沙百忙中回答了一句,不肯戳破以前吹過的牛皮,那就只能越吹越大了。
雲駕由蘇景主持。飛遁速度何其了得,剩下的幾十里路用不了一會功夫,紅黑崗進入視線,甚至他還沒能從小烏鴉們亂哄哄的講話中弄清楚怎麼一回事。
遠遠望見紅黑崗。蘇景還記得一件要緊事,暫停雲駕對烏揚沙道:「你先去寨子通報一聲。那張劍符可別打在我們身上。」
當年九祖傳下九張寒月天河劍符,其中一枚蘇景留給了鴉裔,現在正是寨子如臨大敵的時候,萬一今日族長不夠穩重把那張符用上來那名滿天下離山小師叔的死因,未免太驚世駭俗了。
烏揚沙領命去了,盞茶功夫後寨門大開,一群火鴉妖裔急急忙忙迎出來,為首的是個矮胖老者,老臉上滿滿的喜色,顯是得了烏揚沙的細報。
蘇景這才縱落雲頭,一樣不用他們叩拜,直接問道:「寨子裡究竟發生何事?九祖的那張劍符都應付不了麼?」
小相柳眼明口快,一見面前這一大夥鴉裔又有齊聲開口之意,當先冷聲叱喝:「只許一人講話,否則誰的情面我也不講!」便說,凶物妖威綻放,直直催迫過去。
『呵』的一聲輕笑入耳,發噱之人,蘇景身邊大黑鷹。想用妖威去鎮妖裔的口舌?差不多同樣的事情大黑鷹三百八十年前就做過了,沒用。
果然,繼小烏鴉後,一群大烏鴉也齊聲開口,他們的嗓門、廢話遠非小娃兒們可比,剎時裡紅黑崗前吵鬧喧天。
既知鴉裔本性,蘇景自不會生氣,呵呵笑著無奈搖頭,不過他不著急,紅黑崗現在還沒事,自己業已趕到,還有什麼可著急的。
鴉裔族長似是也覺得這般吵鬧有些不是時候,但他不去呵斥同族,而是拉起蘇景的袖子:「恩公老神仙隨小孫兒來,寨子裡有些東西,您老一見就能明白大半。」
眾人進入紅黑崗,由族長領路,繞了幾個彎子,來到一片黃沙場前,蘇景看到眼前景像當即就是一愣,小相柳的目光也告一凜,三屍則異口同聲:「是它?」
一隻赤煉大蚺盤臥在黃沙中,奄奄一息。巨大身體皮肉開綻傷痕纍纍,並非普通妖蚺,這頭凶物有七根頸子,身負相柳血脈。
七根頸子只剩下一顆頭了,其中五根頸子都是新傷,還有毒血不停滲出,只有一根空頸是舊傷。
赤煉妖蚺是被馴服的凶物,在它頸下有轅有轡,身後拖著一架黃金車。
車身坑窪開裂,劍痕、神通轟擊的痕跡滿佈。
拉著黃金車的七頭赤煉巨蚺,蘇景曾經見過,何況那車上『天酬地謝樓』的標記也再醒目不過!蘇景問鴉裔族長:「車中人可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