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耍賴妄言也是修行之道,三屍早都破界飛仙去了。但不得不說的,六耳殺獼突然現身、前後幾句話亮出的攝人之威,被三屍的胡攪蠻纏抹殺不少。
六耳殺獼並未著惱,甚至還對三屍、蘇景這四個賴在湖面不肯站起來之人含笑點了點頭,跟著又把目光一轉,望向影子和尚,說話莫名其妙:「我走運。」
影子和尚神情呆滯,語氣也呆滯:「你走什麼運?」
「若你全盛時我和你相遇,我都不會逃。直接跪地討饒,求你能發一發慈悲,唯有如此做我才有一線生機。」六耳殺獼聲音和善,全沒有凶物戾氣:「可惜,你現在不成了,殺你只是舉手之勞吧。沒遇到全盛時的你,我當然走運。」
「我這個人的運氣,時好時壞,壞的時候萬萬年不遇的暴風殺劫都會被我趕上;好的時候則一順千年、戰無不勝。運氣這個事情當真說不準,呵呵,說不準啊!」說著說著,六耳殺獼又自顧感慨起來,完完全全的跑題了,全不管面前還有近萬修家在聽自己講話。
是感慨,是跑題,也是目中無人,自以為尊。
影子和尚表情全無變化,目光渾濁:「這麼說,你認識我?知道我以前如何。」
可六耳搖頭,把雙手一攤:「不認識,是看出來的。我看得出,你全盛時兇猛得不像話。」
影子和尚歎了口氣,剛剛以為六耳知道自己以前事情時不見他期待,但此刻得知大家只是初見,卻明顯能看出他失望。對眼前話題失了興趣,影子和尚話鋒一轉,呆呆問道:「你是誰啊?」
「說來話長。你真要聽?」六耳微笑反問。
影子和尚想也不想,直接搖頭:「那算了,動手吧。」影子和尚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又怎會有心思去聽凶物嘮叨。
而『剎天摩』短短三四百年內實力瘋長,影子和尚本就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此刻見了邪佛腹中另有兇猛怪物,自然明白此事與六耳又脫不開的關係。
扶持邪廟,即為邪物,這件事沒有善了辦法。
這時人群中一個聲音傳來:「我想聽。你說說吧。」開口之人,賴坐在地絕不起身的離山小師叔。
「好!你想聽我就講,」六耳殺獼脾氣好得像個善良老人,對蘇景痛快點頭:「你祈願神佛,我有求必應。」
聽他的說辭、語氣。把自己當成真正神佛了。三屍個個表情不屑,正待再開口嘲笑,六耳殺獼忽然揚起手,向著他面前不遠處的影子和尚,曲指一彈。
六耳的動作不快,而影子和尚面色癡呆應變卻驚人,捏明王不動之印迎上敵襲。下一刻。影子和尚臉色突兀蒼白,身體一震,猛向後摔飛!
飛出去的只有和尚,鬼袍卻還留在原地。落敗還在其次。更關鍵的,他已經『拜奉』於鬼袍,他是這件鬼袍法寶的器魂。
器之魂,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想要將其驅逐出器難比登天!
擊飛和尚後六耳殺獼手指一勾,把空蕩蕩的鬼袍收入掌心。笑容親切和善。
之前影子和尚獨力對付大邪佛,他的本領有目共睹,見他剎那落敗,血湖近萬修家誰不膽戰心驚!見過怪物出手,再想他說的那句『你祈願神佛,我有求必應』影子僧曾對凶物說『動手吧』,和尚祈願,凶物應了,動手、動了一根手指。
忽然間火光閃爍,蘇景動法。但並非向凶物出手,陽火捲向了影子和尚,將他重重包裹起來。影子僧本就虛弱,沒有鬼袍傍身他堅持不了太久,非得以陽火相護不可。
「快講一講吧,閣下到底何方神聖。」救了和尚、丟了鬼袍,蘇景的神情不見喜怒或驚詫,但他眼睛出奇明亮、出奇清澈。
六耳殺獼都不再去看和尚一眼,反問蘇景:「今日世界,你們管破劫飛昇、又再重返人間的修家喚作什麼?」
蘇景如實回答:「人稱真仙,妖稱大聖。」
六耳殺獼笑道:「那我便是真仙了。」
不遠處小和尚果先聞言眼中光芒閃爍,面色驚詫、脫口問:「你是飛昇後又再回來之人?!」
六耳殺獼才一點頭,三屍就來找麻煩,雷動當先開口,語氣不屑:「真仙本都是人,你這副樣子,也敢叫做人?」
赤目揚起手,偏偏他頭大胳膊短,勉強再勉強,總算夠到了自己頭頂,啪啪拍了幾下:「人只有雙目,頭頂不開眼!」
拈花伸手把自己的招風耳朵拉扇起來:「人只有雙耳,你多長出四隻,生怕小飛蟲不來鑽麼?」
雷動重新接口:「喀喀喀」他沒說話,嘴巴一張一合反覆幾次,上下牙齒相碰,喀喀作響,意思再不明白不過:你牙齒也不對,人不長獠牙。
『喀喀喀』之後,雷動對六耳殺獼繼續道:「你自己說,你哪裡像人?根本不是個人,還說自己是真仙對了,人臉皮也不像你那麼厚。」
雷動又找出一樣『六耳殺獼不是人』的證據,得意非凡。
但凡有些火性之人,遭三屍連番挑釁也都翻臉了,可六耳殺獼不以為意,當真有幾分得道大仙的味道:「誰告訴你們中土世界只有一種人?」
說完,他想了想,又覺措辭不妥,自己糾正道:「誰告訴你們中土世界只有過一世人、只有過一次人?」
三屍不明所以,可蘇景是轉過『天無常丹』之人,見過妖丹世界起滅,聞言心一動:「你的意思」
「一紀一榮枯,一元一破立。」不用蘇景去猜測,六耳殺獼就給出了答案,他的聲音漫長,語氣忽然淡漠起來:「天地反覆,世界輪迴,舊圓末時新圓起。我在上一圓,已斷末;你在新一圓,正行轉。」
蘇景懂了,場中但凡有些見識之人都聽懂了,由此,越發驚駭!
世界不會一成不變,以離山傳承的道統,混度破天地開、分陰陽化四象、衍五行生八卦,最終化作萬象天地。但有生就有滅此事亙古不易,當這天地生長到極致便開始衰敗,一切倒行逆轉,萬象返八卦、還原五行,收四象斂陰陽,天地合一切重歸混沌。
如此,世界往復,從生至滅再由滅轉生一紀一榮枯,一元一破立。舊圓末時,新圓起!
六耳殺獼的說法再明白不過,他說自己是上一紀、上一圓、上一世界的人!
什麼元啊圓的,三屍本來一句沒聽懂,坐在他們不遠處的小妖女不聽,不顧自己『重傷之軀真元難繼』,簡簡單單幾句話幫他們解釋清楚,拈花大大抽了一口冷氣:「這豈不是老祖宗的太上老祖宗!」
赤目搖頭:「也不能這麼算,一起一落,就不能再算到一支上去了。」
六耳殺獼依舊笑呵呵的:「我是舊圓中人,修煉得道飛昇去了,再回來不是真仙是什麼?總不能因為新圓已成,就把舊圓中人不當人了。」
蘇景不理三屍胡說八道,追問六耳殺獼:「你又怎會在這裡?」
「舊圓新圓,歸於根底也不就是漫長時間麼?」有求必應,有問便答,六耳殺獼的耐心很好,而他說話時的態度,也溫和柔善,迥異於兇惡的相貌:「那一圓,那一年,我證得大道、飛昇天外;出去轉了一陣,又想回來,可路途不順陷困亂流風暴,身形被打碎、元神受重創,苦熬了不知多久終於挺過劫難,再回來時,世界轉了一道輪迴、已經是新圓。」
這頭六耳殺獼為自己貼金了,就算當年他是人,今日他也不是金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段真仙殘魂。他回到人間也不過是幾百年前的事情,大劫之下傷勢嚴重,幾乎到了魂飛魄散的邊緣,入世之後他便告沉睡。
說這裡,六耳殺獼稍作停頓,轉目在站立眾人中巡視一周,似是沒找到他想找的東西,兇惡臉孔略顯失望。跟著又把目光投向四個能站非要坐之人,仔細打量後面色又告一喜,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是有香火供奉之人啊。」
佑世真君,俠劍仙蘇景如今是大洪朝有名的神仙,供奉香火無數,不過他的境界淺薄,距離『感受香火』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什麼都察覺不到。
六耳講得是閒話,但蘇景聽得重點:「也?」
「嗯,也,」六耳點頭:「我也是。飛昇之前,我在『舊圓』有些名氣,得了晚輩們的香火供奉重返人間已是新圓,我一夢百多年,著實讓我有些意外的,我夢到了後輩兒郎。」
六耳殘魂的沉睡是入定休養,根本就不會做夢。他所謂『夢』其實是因香火下誠心祈祝而起的冥冥牽連。醒來後回味夢境,這頭六耳十足驚喜:他能『感受香火』便說明今時世上,還有六耳後人在拜祭於他。
『六耳仙』再入定,追查香火源頭,拖著殘魂去那地方查看很快就明白了,不知靠了什麼手段,真有同族撐過了『末日之劫』,自舊圓跨入新圓。
可他們都被封印,如今那封印的地方,赫然是當世正道第一天宗,離山。
說到這裡,蘇景忽然開口:「你們真的是『人』?還能修行、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