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眉心跳出入禪房的,蘇景靈台中烈火化形的那頭小小金烏。
翎羽尚未豐滿,絨茸扎扎的;頭頂金冠尚未綻開,丁丁點的一根小豆芽;嘴巴根上、開叉處還是稚嫩黃色,金烏幼小、尚是頭雛鳥。
可再小、再雛、再稚嫩,它也是三足金烏!鑄日為宮、光耀乾坤的火爺爺、火祖宗,三足金烏!
蘇景從眉心喚出一頭神鳥,誰能不大吃一驚
而相比於金烏本身,更讓戚東來驚駭的是元神!
魔君真傳,今日天魔宗掌門大弟子,自是識貨之人。就算經絡盡斷重傷難動,他目光尚在,看得清楚:這頭幼小金烏是一枚元神,如意胎境界才能煉就的元神。
無論什麼修宗、什麼功法,煉就的元神一定和修家一致,人的元神就是『小人』,妖的元神就是『小妖』,這是絕不會錯的事情。蘇景放出來的如意胎元神是頭小鳥,那蘇景也得是隻鳥才對。
所以戚東來才有了那一句『夢囈』。
說完之後,戚東來似是稍稍回神,眨了下眼睛、都忘了自己重傷在身,又咬牙道:「不可能!就算你是鳥也不可能!」
修行事情,一個境界有一個境界的功課;每一個境界修煉所得,也是通往下個境界的必經之梯,從不會有隔階跨境之事。
歸結於蘇景現在的情形:
沖煞鑄大地,奪罡建天空,寶瓶境修行讓天地勾連,真正結成內在小乾坤。後面還有領悟境『破無量』,體會天道,這才能讓自己的小乾坤清升濁降、衍生自然。
把這四個境界全都修行成功。修家才有了修煉元神的資格。最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修煉元神等若在小乾坤中創出一條生命,若天地不整,又何談生命誕生?
可蘇景現在,才做第六境修行,天還沒搭起一半,何談小世界,又怎麼可能養出元神!
不等蘇景開口解釋,雷動就清清淡淡地一笑:「騷、戚東來。你的修行還算過得去,可見識實在差了些,來日重返門宗,還要多看看書。」
赤目接下老大的話題:「乾坤不整、世界殘破,所以無法孕育生命。道理是不錯的,但我且問你,是先有咱們這中土天地,還是先有的神鳥金烏?」
拈花手摸肚皮,搖頭晃腦:「神鳥比著世界誕生更早,那世界成不成形狀和金烏又有什麼干係?」
莫看三屍平時渾渾噩噩,偶爾中的偶爾。他們也會先知先覺。而天生靈怪,對玄虛事情的解讀,的確遠勝人間修家。
道理似是而非,但似乎也只有這麼一個解釋。戚東來勉強搖下頭,算是揭過了這一問,又說道:「即便如此也說不通修煉元神,要有兩般『變化』。第一變或還好說,但以蘇景現在的境界。那第二變不可能做得來。」
靈台惡戰時,蘇景觀想
觀想,是生火之術。
當烈焰真正成形、成勢後,觀想便是煉火之法。
與凶僧的鏖戰持續了多久,蘇景對烈焰的煉化便有多久。
靈台之火的源頭,由蘇景神念凝結而來,雖然那火焰不存於真實世界,可火焰本身卻是真實存在的。
此乃第一變:玄虛念、真實火,由虛入實。
以蘇景的境界,就算想出了火,也沒有太大的用處:一來他的魂魄無力,這火勢大不了;另則,一個境界自有一個境界的成就,就算蘇景真元再如何澎湃厚重,層次不足、神念力量也有限、對火的觀想煉化不會有成就。
可是蘇景先得大聖玦妖墓強援,百零七枚精魄元魂為他掀起天大火勢;再一重,莫忘記蘇景有心神十立!他是以九道心神做觀想,九念歸一、再加上智慧竅開,其力遠超同輩修家。
兩道障礙蘇景皆破,靈台烈火再由實入形,結真像,得小小金烏,此乃第二變!
拋開這些修行道理,還有一道真正關鍵的地方:蘇景的陽火是真真正正、最純粹無比的金烏正法,且他又以陽火淬煉骨金烏!隨他的修煉,三魂七魄早都沁染了一份金烏靈氣,那半百年頭的靈台大火、觀想入神,最終讓靈根生芽、靈株結果。
魂魄中的金烏靈氣,被煉成小小的一頭金烏元神。
蘇景當然不是鳥,但這如意胎的金烏小元神,穩穩妥妥就是他的。而將來修行到了境界,他還能再煉化出自己的本命元神。
戚東來嗓子發乾、費力吞了口唾沫:「那你現在算什麼境界?」
「還是第六境奪罡。不過多了個小元神。」蘇景回答,笑容裡掩飾不住的得意
金烏小元神是意外所得,就當他好事多得多了,老天爺賞賜的吧!
送的。
說話的功夫裡,小金烏一會跳到拈花肩上、一會站到雷動頭頂,還在戚東來臉上踩過三腳,不管它溜躂到哪,被踩之人都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一動也不敢動
如意胎元神離體不能稍久,此刻小傢伙已經待不住了,蘇景將其收回靈台。
也是藉著解釋小小金烏來歷的機會,蘇景前引後鋪,把有關白面僧出現、破邪佛咒煉迦樓羅、心性驟變入魔奪舍等等所有事情都講了個仔細。
聽者免不了又是連番驚奇,雷動口中嘖嘖有聲:「大寺地面蔭影,竟是個和尚他又怎麼會化成影子?」
「不是化成影子,而是本來就是一道影子。」奪舍時蘇景得了和尚不少記憶,如今那些片段他早在心中理順,從頭開始說:「這間屋子其實算不得禪房,她本是殮房,高僧圓寂後荼毗之所在。」
剛說一句,赤目就納悶追問:「塗皮?是擦身子麼?」
「是荼毗。」蘇景微笑糾正。所謂『荼毗』,意指遺骸火化。
這座石房子暗藏玄法,牆縫中的蓮花靈火接連著一道天外罡火,專做『荼毗』之用。話說回來,摩天剎的高僧法蛻,又豈是普通火焰能夠焚化的?非得是天外罡、純淨焰不可。
幾人這才明白,蘇景正采奪的這道烈火罡,竟是一道天外罡!
拈花不替蘇景歡喜,反倒直皺眉頭:「用煉屍的火修行,蘇鏘鏘你太噁心了!」
「是和尚們引了這道天外罡『塗皮』,並非蘇鏘鏘用煉屍火奪罡,須得分清楚!」赤目開口糾正拈花,可赤目說完後,見蘇景居然在面做苦笑,愣了愣,撇嘴道:「不會真是煉屍火吧?」
天外罡恢弘龐大,可古剎高僧遺骸也不是普通的『費火』,以罡火之力煉不了十幾二十具屍首就會耗得涓滴不剩。
雖說摩天剎妙法通玄,但如此純淨的天外罡也不是輕易能找到的,是以寺中高僧又設下一陣,讓天外罡荼毗時循轉往復、結做一環。
天外罡煉化高僧屍體不斷消耗火力,但高僧數千年的精湛修持也化歸真靈又補回天外罡,以保其長盛不衰。
三屍聽罷,異口同聲數落蘇景:「噁心!」
戚東來卻對蘇景道:「恭喜。」
乍一聽『煉屍火』確是不怎麼樣,可實際上,罡火焚化高僧屍體的過程,又何嘗不是那些巔頂神僧對天外罡的煉化。如今這天外罡飽蘊佛家修持,幾近精純業火,精彩之處全不用多說。
而蘇景現在的修行,天罡入體被金烏正法淬煉成純烈陽火,另外那份飽滿禪意則盡數被金風收容了去,一罡雙煉、妙不可言。
對戚東來道一聲『多謝』,蘇景又把話題拉回裡:「當年,這間石屋的主人是個盲眼和尚,負責看護藏於石屋內的蓮花靈火。」
且不論這和尚的職責如何,能被摩天古剎收入門牆,就足見此人生具慧根。且釋家講究眾生平等,在這佛門聖地中,看守殮房的和尚身份不見得比著主持方丈會低。
「這地上的佛祖塗鴉,就是盲眼和尚修持尚淺時畫的。」蘇景指了指面前的炭條畫。
「瞎子畫的,這倒難怪了。」拈花笑道。
後來盲眼和尚修持漸深,六根越清靜,就越能明辨六塵,自然也就修得六識,其中眼識修行圓滿雙目得以復明,但他也沒把塗鴉抹掉,佛祖本無相,連看都不用看更毋論難看還是好看。
寶剎清靜,有資格請動天外罡焚化屍體的高僧輕易都不會死,盲眼和尚平時就坐在蒲團上、手敲木魚誦經修持,漸修漸悟、再由漸悟頓悟,數不清多少年頭的枯坐,最終緣修圓滿,腳踏著金光大道登赴西天極樂世界去了。
「啥意思,是死了還是」拈花又插口發問。
「成佛了!」蘇景應道:「但三百年後,他又回來了。」
說到這裡,蘇景又趕忙補充:「莫問我他為何回來,我也不曉得。」
南荒有歸回大聖,東土江山劍域有回歸真仙,摩天古剎也有人『回來』也不算奇怪了,三屍一起點點頭,又一起做了個手勢,示意蘇景:接著說。
盲眼和尚重返寶剎,也不去其他地方,又回到了他的『殮房』。
即便在摩天剎,有弟子成佛也不是小事,這間石屋從此封閉,所有東西原封不動,只有高僧圓寂時才會開啟、請天外罡落入荼毗。
證道成佛,一去一回,修持精進無數,待盲眼和尚重新於蒲團坐定時才發覺,自己正對面的一道牆縫、內中一點蓮花靈火內,倒映著他的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