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方心裡一抖,『沒鬧出人命』是保住嚴辰的關鍵所在,若是齊喜山有大妖慘死於這場橫禍,說到哪裡嚴辰都得償命,棲霞道再休想護住他。
女冠妙常插口:「蘇道友可能是一心趕路,未曾及時瞭解齊喜山的狀況,山中妖門完好,受傷者眾但並無損喪,敝宗已經排遣弟子、帶了上好靈藥趕去,該我們做的、賠的,敝宗絕不退縮。」
蘇景仍是之前的語氣:「哪個告訴你齊喜山只有精怪?」
妙常不明所以:「蘇道友指得是什麼?」
不用蘇景開口,烏上一代為回答:「山中還有凡人百姓,他們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麼?」
一聽『凡人』兩字,棲霞道眾人明顯面色一鬆,妙方咳嗽了一聲:「這個仙法神通、殃及凡人無辜,固然讓人心痛,可總是、總是難免的。不過蘇道友敬請放心,棲霞道雖遠遠比不得離山,但也是修行正道,山中百姓的傷亡敝宗定會加以補償,金銀抵賠,定讓他們滿意。」
蘇景沒心情再廢話,抬手一指癱在地上的嚴辰,直接問妙方:「這個人,我今天帶不走了?」
掌門身後,也是妙字輩的一位棲霞長老聲音冷清:「這個人,蘇道友的確帶不走。」
妙方掌門擺了擺手:「妙清師弟,貴客面前不可失禮。」跟著他對蘇景笑了笑,開口說的,還是之前那一番話:「齊喜山的損失,棲霞道加倍賠償;山中傷亡百姓,敝宗妥當善後,請蘇道友放心。」
女冠妙常面帶誠懇:「或許這就請蘇道友列出齊喜山的損失?待會無雙城的李前輩會到棲霞山做客,剛好做個公證,有無雙城的仙家鑒證,棲霞道絕不敢食言。」
「明白了。」蘇景忽地笑了,對妙方、妙常點了點頭。
兩人報以微笑,妙常應道:「道友明白便好。」妙方則說:「還請閣下體諒。」
蘇景說道:「有關賠償的事情,我不管的,請貴宗派人與和齊喜山妖主商量。」
「這個自然,我當親自登門賠罪。」妙方應道。
蘇景沉思片刻,又道:「人我帶不走,劍能帶走吧。我要嚴辰的劍。」
雖意外,但並不過分,蘇景登門問罪,總不能空手而歸,把兇手的劍拿走也能算是個交代了。妙方痛快答應,傳令一聲,片刻後有棲霞弟子將嚴辰的飛劍取來,呈予蘇景。
劍出半鞘,蘇景看了一眼,對妙方道:「打擾了,我走了。」
妙方笑得客氣:「道友不再多坐一陣了?離山高人蒞臨,敝宗總要盡一盡地主之誼。」
「我趕時間,頭七之前我得回去。」蘇景轉身離開,頭也不回的答道。
掌門身後,另一位長老傳音入密,語氣頗有些意外,問妙常:「這就完了?就這麼走了?」
女冠妙常面色不變,密語卻帶笑:「咱們只要低頭認錯、願意賠償,其他所有的道理就全都是我們的。他不走還能怎樣?討了把劍離開,總算他識相!若真要鬧事,最後只能鬧個灰頭土臉,沒有丁點用處」
沒料到,她的密語還沒說完,拿劍走人的蘇景忽然又站住了腳步,轉回頭,對棲霞眾人道:「對了,還有件事情。」
掌門妙方微笑問道:「蘇道友還有何事?」
蘇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妙常,問題古怪透頂:「你們哪個傷我?」
眾人都被他問的一愣,而蘇景卻猛拔劍,鋒銳倒轉,一下子刺入了自己的右胸!
長劍貫穿身體,血光迸濺,蘇景自殘,棲霞道的劍。
這一刺對普通人足以致命,修家身體遠勝凡人,雖不致命,但傷得也決不輕。
突如其來的變化,饒是在場眾人皆為修行之輩、遇事沉穩心基深厚,也忍不住齊齊驚呼了一聲,妙方更是脫口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又何止棲霞道與烏鴉衛,隱身於遠處,遙遙望著描金峰的莫耶少女也大吃一驚,心中悸動葉隱鬆動,險險就顯出了身形。所幸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蘇景身上,沒人注意到遠處空氣中蕩起的那陣漣漪。
叮噹一聲,蘇景拔出染血長劍,扔在了地上,烏鴉衛圍上來七手八腳地幫他止血療傷,蘇景的目光仍平靜無瀾,對妙方道:「頭七之前,我要趕回齊喜山,李萼、嚴辰,兩顆人頭一個都不能少,給或不給,你自己做主。」
妙方愣住了,他明白了蘇景的意思,心中猛地一沉:愛徒保不住了。
蘇景自己修為淺薄,手下也沒什麼絕頂高手,把他放在修行道上,當真算不得什麼可他畢竟是九祖代收、傳承八祖衣缽的離山第一代真傳弟子、現任離山掌門和眾多長老的師叔。
蘇景手下的精怪吃了虧,離山不會大動干戈;但若蘇景被人打殺、重傷,離山豈能善罷甘休?就算一向與他不睦的任奪,也決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若連輩分最高的人都難保平安,以後哪還有人敬畏離山?沒了敬畏,離山便永無寧日!
轟塌齊喜山,對棲霞道宗而言不過是丟寶貝、賠靈丹法器這等『錢財』事,至多至多再交出兇手;可是蘇景登門後遭受重創,離山的報復頃刻便會將棲霞山碾成齏粉!這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女冠妙常瞪大了眼睛:「你這是自殘這麼多人共做鑒證,與我棲霞道無關。」
「哦,是麼。」蘇景沒什麼語氣,只回答了三個字。其他的他才懶得多說,山上的確有無數人見到是他自己自殘,可除了烏鴉衛,其餘無一例外都是棲霞山弟子,就算他們詛咒發誓又有什麼用?誰會信蘇景好端端的會自己插自己一劍?何況那凶器明明白白地刻著棲霞道宗四個篆字。
「蘇道友何等身份,用這種嫁禍手段,未免太配不上了吧。」妙方目中精光閃爍,語氣低沉:「何況」
「何況個屁。」蘇景言出無狀:「人頭予我,便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自己;若不給,便是我登門到訪,被你棲霞山無恥偷襲。登山前我便傳訊離山,告知同門我到你棲霞山來了,此刻諸多長老也已在途中,估計天亮前就他們就到了。」
蘇景喘息了片刻,傷得著實不輕,但他眼中全不見痛苦,相反還帶了些微笑意、冷笑:「若真不打算交人,你們乾脆現在把我斬殺了吧,反正棲霞道滅門之禍無可更改,多殺我一個,還能賺回一點點明白了?帶不走嚴辰的人頭,我死在棲霞無所謂。」
若六兩手下那個心腹妖怪在此,當能明白東家所說的那句『咱家這位小祖宗真要犯起性子來,真就把自己的性命當成別人腳上的破鞋』。
白馬鎮的百姓,是跟著蘇景進入齊喜山的。如今遭遇橫禍死了十幾人,不給他們的在天之靈一個交代,蘇景便無法和自己交代!
兩顆人頭,不帶回去,不行。
棲霞山眾人個個臉色鐵青,蘇景自殘的這一劍,又何嘗不是對準了他們所有人心窩的一劍!女冠妙常實在喜愛嚴辰那個晚輩,事到如今仍不肯退讓,冷聲道:「公道自在人心,離山劍宗諸位仙長更是法眼如炬,蘇道友這般做作,也不一定就」
話沒說完,遠處天邊遽然傳來一陣笑聲,一個樸實聲音傳來:「妙方掌門一向可好?俺老李來遲,讓你久等了!」
妙方、妙常等人聞言面色一喜,無雙城供奉李逸風駕臨棲霞山!此人身份非同凡響,此刻到場,未必不能解開棲霞道的窘局。『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李逸風要接下『巨靈足』這樁好處,總不能看著棲霞道陷入麻煩而不理。
爽朗笑聲之中,祥光流轉,李逸風坐在於一道青色的芭蕉雲,也不用人出迎,直接飛赴描金峰。
李逸風來得稍晚,根本不知道前面發生什麼事情,待他踏足封頂,看清眼前的情形,神情先是微微一愣,問蘇景:「敢問這位是」
「離山蘇景。」蘇景報上名號。
李逸風可不像涅羅塢謝老三或者棲霞道門下,聞言立刻俯身下拜,全不顧什麼面子、身份,以晚輩自居,行禮一絲不苟:「晚輩無雙城李逸風,拜見離山天宗蘇景師叔。」起身之後他又關切問道:「師叔因何受傷?」
不等蘇景開口,妙方真人趕忙搶上一步,把事情大概說出來,最後長長歎道:「前面都說得好好的,不料,蘇道友忽然自刺了一劍李前輩明鑒,真是他自刺了一劍!」
蘇景沒有絲毫辯駁的意思,仍是先前說過的那三個字:「哦。是麼。」
李逸風深深看了妙方一眼,轉身走向蘇景,不去追究事情經由,而是問道:「蘇師叔的傷勢可要緊麼?晚輩這裡有些丹藥。」說著雙手奉上療傷靈丹:「或者,無雙城離此總比離山要近一些,師叔隨我一起去無雙城療傷?」
蘇景搖了搖頭:「不敢麻煩李先生,我的傷勢無礙。」
「無礙就好,無礙晚輩便放心了。啟稟蘇師叔,晚輩身上還有城主交代下的要緊事情」
蘇景微笑:「李先生儘管去忙,他日有暇,還請到離山一敘,容蘇景一盡地主之誼,謝過今日先生的贈藥之德、眷顧之意。」
「蘇師叔言重,七大宗門同氣連枝,晚輩理應如此。還請師叔稍待,晚輩尚有一事要與棲霞道了斷。」說完,李逸風轉頭望向妙方。
後者心中一喜,只要無雙城肯收自己的寶貝,今天的局面就有回寰餘地,當即應道:「李前輩請稍等,晚輩這就取那寶物獻於您老。」
「住口!哪個要你的寶物,」大大出乎意料的,李逸風突兀翻臉,根本不理會寶物,聲色俱厲:「大膽棲霞道,傷我同道前輩,無雙城豈能容爾等作惡!」說話之中,一道紫色光華被李逸風打到半空,旋即雷聲轟蕩、浩浩烏雲催壓描金峰!
棲霞道上上下下無人不驚,妙方妙常面色慘白。
蘇景是離山弟子,他接了李逸風的人情,但離山事情離山了斷,全沒有假手於外門人物的道理,當下開口道:「這其中還有其他事端,我自會理清,多謝李道友援手之意。」
李逸風不過是表明個態度,聞言便收起法術,又客套了兩句,最後一抱拳說了聲『珍重』,再不去看棲霞道一眼,就此騰起雲駕離開棲霞道,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