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事館內,陸念迅領著幾個洋記者走馬觀花般在領館內走完一圈,回到大廳,葉蘊儀那一直提著的心終算是放了下來。舒蝤梟裻幾個洋記者又拍了些照片,便告辭出來,葉蘊儀與陸念迅一直將幾個記者送到大門口。
陸念迅一揮手,緊閉的大門緩緩開啟,門外此起彼伏的口號聲剎那間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盯著大門口。
就在這時,緊跟在那幾個記者身旁的巖井英一,突然用漢語大聲叫道:「陸念迅,你的女人叫李秀荷吧?你的女兒是不是叫靈靈?呵呵,真是個水靈的閨女啊!呵呵,你知道,她們是怎麼死的嗎?」
葉蘊儀只覺背上一寒,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巖井英一,可是四週一看,眾目睽睽之下,那幾個洋人更已是將相機對準了巖井一和陸念迅,她卻什麼也不能做!
她立刻焦灼地向陸念迅看去,只見走在前面的陸念迅驀然轉過身來,緊握成拳的雙手不停地發顫,他的臉色慘白,一雙眼死死地盯著巖井英一澹。
葉蘊儀咬咬牙,強抑住紛亂的心神,走到陸念迅面前,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搖搖頭,輕聲道:「老陸,你不能上他的當!」
卻聽巖井英一陰森森地笑道:「你的女人,被二十個士兵給上了,她是死在帝國士兵的身下的!」
門外的人群一時鴉雀無聲,有的女子已是捂上了嘴,陸念迅一揮手,甩開了葉蘊儀,一把拔出了腰間的槍,直直地對上了巖井英一的頭,葉蘊儀腳下一個踉蹌,文四一個健步上前扶住了她,不由對陸念迅怒道:「陸念迅,你要做什麼?鹱」
文四轉頭對門內門外的守衛大聲喝道:「還不快上去,下了他的槍!」
陸念迅顫著嗓子怒吼一聲:「都別動!」守衛的特種兵團的士兵們立時止住了腳步,都垂了頭,不敢上前。他的槍正指著巖井英一,文四便也不敢再動。
葉蘊儀卻顧不得許多,她一閃身,擋在了巖井英一身前,沉聲道:「老陸,殺日本人,不在這一時!」
陸念迅的手顫了顫,卻見巖井英一一閃身,搶到葉蘊儀身前,輕笑一聲道:「你的女兒才五歲吧?你知道嗎?她是被刺刀給挑開了肚子,裡面的腸子全都流了出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厲起來:「你知道那是誰挑的嗎?是我!是我親自挑的!呵呵,陸念迅,難道你們中國男人都是像你這樣的孬種嗎?明明看到仇人就在眼前,也不敢開槍!」
葉蘊儀趕緊一閃身再擋在巖井英一面前,叫道:「快將巖井英一拖下去!」
文四疾步上前,就要去拖巖井英一,就在巖井英一再次閃到葉蘊儀前面時,陸念迅一步上前,槍口已是頂上了巖井英一的頭,叫道:「誰也不許動!」
葉蘊儀滿心焦急,她悄悄向文四打了個眼色,對陸念迅厲聲道:「陸念迅,誰沒有父母家人,誰沒有國仇家恨?你知道潘司令的父母是被日本人刺殺而亡,那你可知道,我的父母又是怎麼死的嗎?」
陸念迅一凜,握槍的手一顫,就在這一剎那間,一枚銅錢飛至,陸念迅下意識地一扣扳機,只聽一聲槍響,早已冷笑著閉上眼的巖井英一被人一推,他聽到一聲女子的痛呼,他赫然睜開眼來,只見那槍已偏離了半寸,那子彈堪堪擦過他的耳邊,卻直直地打進了伸手推他的葉蘊儀的胳膊上。
這時,文四早已飛起一腳,踢掉了陸念迅手中的槍,旁邊的士兵已迅速將巖井英一拖了下去。
陸念迅臉色灰敗,整個人都失了神,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抱了頭,全身都在發抖!
這時只聽一聲怒吼:「把陸念迅給我押下去!」卻是潘啟文匆匆而來,他跳下車,飛奔至門邊,一把將正被文四扶住的葉蘊儀扯進懷中,顫聲叫道:「蘊儀,你怎麼樣?」
葉蘊儀的胳膊上血流如注,整個人已快要虛脫下來,她歪倒在潘啟文懷中,臉色蒼白,只怔怔地看向正被幾個士兵架起來的陸念迅,已是疼得說不出話來!
「放了他!」人群中傳出一聲怒吼,緊接著是一片憤怒的聲音:「放了他!放了他!」
在一片聲討聲中,領館大門迅速關上,幾個洋記者猶自在拍著照片,潘啟文一把抱起葉蘊儀,迅速地上了車,吼道:「快開車,去醫院!」
車上,潘啟文脫掉外套,一把撕下襯衣的一角,緊緊地紮住葉蘊儀的胳膊,葉蘊儀忍住巨痛,她的手無力地攀上了他的,喘息著道:「啟文,你不要為難老陸!」
潘啟文眼中滿滿的是心疼、憤怒和自責!他親親她的額頭,啞聲道:「乖,別說話!」
葉蘊儀用力地搖搖頭,氣息微弱地道:「啟文,我好疼!你答應我!」
潘啟文慌亂地連連點頭:「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葉蘊儀一口氣洩了,頭一歪,已是昏迷過去。
潘啟文紅了眼吼道:「開快點!」
黎昕夫妻倆和黎黛趕到醫院時,潘啟文正抱著頭坐在手術室外,看到他身上的血跡,黎昕一驚,一把扯起他:「你也受傷了?」
潘啟文搖搖頭:「這是蘊儀的血!」
黎昕安慰地拍拍他:「蘊儀只是傷了胳膊,應該沒事的!」
潘啟文失神地看向黎昕,語無倫次地道:「她哪還有血可以流?她生產時大出血,又常年是血崩之症,她的手腳冰得跟死人一樣,她怎麼還敢去擋子彈!「
他兩隻手揪住了自己的頭髮,用了力地向外扯,他喃喃地道:「黎昕,你知道嗎?她說過,跟我在一起,除了傷害,還是傷害!之前跟我在一起那幾年,她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她離開我五年,雖說有病痛,總還算平平安安!可這才回來一個多月,她就遇到被下藥,孩子被綁,現在,還受了槍傷!她曾經說,要信命,可我卻偏不肯信!」
他抬起頭來,一把抓住了黎昕的手,紅著眼叫道:「你說,我是不是非要害死她,我才會甘心吶
黎昕心裡一緊,一時間竟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
走廊裡傳來一陣急而重的腳步聲,葉蘊傑如旋風般捲了過來,他一把揪起潘啟文的衣領,將他拎起來,恨恨地道:「潘天一,我不管你什麼國仇家恨,不管你什麼大局為重,等她一出院,我就帶她和孩子離開!」
潘啟文閉了閉眼,輕輕地說了聲:「好!」
蘊傑一愣,他一把甩開潘啟文,冷哼一聲:「你不要反悔才好!」
葉蘊儀醒來時,一側頭,入眼的便是潘啟文那亂蓬蓬的頭髮,她忍不住伸起右手想要撫上他的發,胳膊上卻傳來一陣巨痛,她嘴角掛起一絲苦笑,她吃力地換了左手,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頂,那硬硬的髮絲扎得她的手刺刺的,她突然便笑了笑。
潘啟文一抬頭,便看到她這樣的笑容,心底裡那層層疊疊的灰霾,猶如被突來的陽光照顧射進來般,瞬間煙消雲散,而最深處,卻又被那光灼得生生地疼。他甚至沒來得及問她感覺怎麼樣,便怔怔地來了句:「蘊儀,你笑什麼?」
葉蘊儀嘴角彎了彎,輕聲道:「你這頭髮扎人得很,我剛在想著,你可不就是個『刺兒頭』嘛?」
這樣平常的一句玩笑話,卻令潘啟文紅了眼眶,他將頭埋進她的掌心裡,悶悶地道:「蘊儀,我就是個刺兒頭,專門扎傷我最愛的人,蘊儀,都是我害了你!」
葉蘊儀愣了愣,她眼中閃過一抹不安和心疼,卻半開玩笑地嗔道:「剛剛我還在擔心著,你會不會怪我把陸念迅推薦給你,差點壞了你的大事呢,你自己倒先怪起自己來了!」
潘啟文站起身來,雙手緊握成拳,那手背上的青筋鼓鼓地爆綻著,他不敢看她,背過了身,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蘊儀,蘊傑說,等你好了,就帶你們回美國,我,答應了!」
葉蘊儀一呆,她還抬在半空的手不由無力地垂落下來,她閉了眼,半晌,沒有吭聲。
半天沒有聽到動靜,潘啟文心裡一慌,轉過身,撲到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叫道:「蘊儀,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兩滴晶瑩順著葉蘊儀的眼角滴落,她緩緩地睜開眼來,眼中是掩不住的失望,她冷冷地吐出一句話:「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有什麼在潘啟文身體裡狠狠地撕扯著,像要將一顆心生生地剝離出來般,他弓了背,再承受不住地叫道:「蘊儀,你說過,跟我在一起,除了傷害,還是傷害!我現在信了!真的是信了!因為我,便連你最信任、最親近的人都能向你開槍,我還怎麼敢不信命?我又還怎麼敢再留你在我身邊?」
葉蘊儀用了全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他,眼淚瘋一般地掉下來,她哭道:「潘天一,你還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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