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榔哭了許久,將長久以來所有的壓抑都傾瀉而出——到最後眼淚流乾,她不停地哽咽,幾欲昏厥。康爵無聲地將她扶到沙發上,抽出紙巾給她擦眼淚,然後說:
「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到廚房去,然而廚房沒熱水,他又不能給她喝涼水,這時喝涼水她恐怕會直接昏過去。他找出水壺燒水,然後翻出櫥櫃裡的紅茶包給她泡杯熱茶。
檳榔自己坐在客廳,捏著紙巾抽噎很久。康爵直到她最後終於平靜下來,才端茶出來坐在她身邊,拿起茶杯遞她。她疲憊地搖頭,哭泣消耗她的全部體力,使她心力交瘁。她的臉蒼白不堪,看起來就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要死不活的。他見她這樣,心中火氣上來,將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皺眉道:
「你為了凌冠玉弄成這樣值得嗎?哭完就算了,你這樣子還想怎麼樣?難道你也想學程雨逢那個笨蛋用死去要挾他娶你嗎?還是你想用病怏怏的樣子讓他可憐你,讓他回頭?世上男人又不是死光了,凌冠玉有那麼好嗎?你這樣可不像你。他走了,肯定還會有更好的人等著你,你至於這樣嗎?那種人,就因為程雨逢說她不想活了,就能脫口而出說要和她結婚,那他也是個傻瓜!」
「你不要再說了。」她有氣無力,蹙眉,「我心裡很亂。」
「好,我不說了。」康爵注視她說,「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你都不顧一切地和他私奔了,我還能說什麼?但我現在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這是確切消息,冠玉要和程雨逢結婚了,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也是他讓我來接你的。就當是我為他說一句話,一個男人如果遇到那種對感情偏執的女人是沒辦法的,再怎麼沒良心的男人也不可能會眼看著一個和自己在一起那麼多年的女人從樓上跳下去,所以他只能娶她以示負責,誰讓他曾經去沾惹那種女人,他活該,現在想甩也甩不掉!所以你也不要妄想他會再回來。該試的你們都試過,都跑到舊金山來了可他還是走了,這就證明你們有緣無分。」他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所以你要哭就大聲哭,你想罵他你就罵他,你想喝酒我現在就去給你買,如果你也想結婚我可以馬上娶你。如果你實在恨他想整凌家或者想殺了凌冠玉,我豁出去我幫你去,我去給你幹,只要你能把心放開!說吧,你想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幹。」檳榔抬頭看他,眼神空前地清澈,這使人更能看清她眼底的悲哀,「我哭不出來了,我也不恨他,我和他的結局其實早就注定了,只是我一直存在幻想而已。我也不想喝酒,喝完會更難受,用這種方式來緩解痛苦有點傻。」她的指尖和她的臉一樣蒼白,「你給我根煙吧!」頓了頓,她淡道。
他看她一眼,無聲地從懷裡摸出一盒她最愛的薄荷香煙遞給她,幫她點燃。那是他來之前特地買給她的,因為她一難過就犯煙癮。檳榔把煙卷夾在蒼白的兩指間,吐出一口煙霧。
「我只是心裡難受而已!」她低著頭,幽幽地歎息,「我心裡太難受了!」
康爵望著她萎靡的模樣,長歎口氣,拿出一根煙叼在唇上點燃。兩人都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抽煙,沉默了許久,直到一根煙抽完,檳榔仍舊沒說話,只是窩在沙發裡發呆。他看她一眼,沒說什麼,也和她一樣窩在沙發裡。兩人就這樣凝神滯視地傻坐著,從上午坐到中午,從中午坐到下午,從下午坐到黃昏,天空中的最後一縷餘暉從窗戶照射進來,照在他身上,他下意識回頭去看。
這時檳榔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廚房,說:「四點半了,我做晚餐給你。」她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產生很大的回音。
「不用了,你坐著,我來做吧。」他趕緊跟著她。
檳榔已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掏出很多菜,一邊拿到水池邊去洗,一邊淡笑道:「這是他走的那天我去買的,我買了很多東西,本來想給他做頓好吃的晚餐,可現在看來他吃不到了。」
康爵覺得她看起來很不對勁,此時她已經把菜放到菜板上,拿刀去切。他急忙說:
「你別切了手,你還是去休息吧,我來做。」
「不用。」檳榔推開他笑道,「我來做,我給你做蛤蜊湯和元寶雞丁,我以前給你做過沒有?好像沒有,那時我還不怎麼會做菜。但我記得我那時給你做過咖喱雞塊,你也挺喜歡吃菠蘿咕咾肉。」
「檳榔,你是怎麼了?」他盯著她平淡的側臉,皺眉問。
「我沒怎麼。」檳榔輕描淡寫地笑說,「我能怎麼?我怎麼也沒怎麼。」手起刀落,菜沒切到,刀刃直接劃在手指上,手指頓時鮮血橫流,很快模糊了本來的肌膚顏色。
他嚇得魂飛魄散,更讓他害怕的是她還是那副冷凝呆滯的表情,他一把抓起手問:「你怎麼樣?藥箱放哪兒了?」
檳榔沒回答,只是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指發愣。康爵心急如焚,只好撇下她,自己跑到臥室去找藥箱,按照她的習慣,他在五斗櫥的最上端找到藥箱,趕緊拿出來。
那時檳榔呆呆地看著從手指裡不停湧出的鮮血,是紅色的,如此觸目驚心。她猝然感受到一陣強烈的心酸與傷感,眼淚不受控制地又湧出來,她身子一軟,像麵條一樣溜坐到瓷磚上。血水浸染著白色的裙擺,她霎時間淚水滂沱。
康爵拿著藥箱出來見她這副樣子,心下難受。她那慘兮兮的模樣讓他不知該安慰什麼好,他只好上前,蹲在她身邊,輕輕地給她的手指包紮,然後跪在地上抱住她不斷發抖的身子。她又在他懷裡哭了很久,最後身體虛脫癱軟無力,他才得以扶她起來:
「你去躺一下,我來做晚餐。」
他將檳榔送到臥室,她沒有拒絕,而是很順從地被他扶進去。他扶她躺在床上,她軟綿綿地躺著,側身躺著。他給她拉上被子,她閉上眼睛,他就關門出去。
檳榔迷迷糊糊地睡去,這一睡就是一夜加一個上午,沒有醒過。她做很多夢,很多可怕而混亂的夢穿成一串在她的睡眠裡折磨她,可她就是不曾醒,即使全是噩夢也沒有將她驚醒。後來,她終於清醒過來,才發現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這時她感覺到她的心是空的,可腦子卻異常清晰。她翻身向窗外望去,一縷明亮的陽光從簾外透進來,照在她的被子上,形成一道橙色的光影。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心裡酸得很,卻再也沒有眼淚能哭出來。她從床上搖晃地起來,到浴室去洗澡,噴頭灑下來的熱水流動著匯到她的心窩,使她心底的酸楚像被發酵似的越積越厚,可她就是哭不出來。洗完澡,她擦乾身子走出來,打開衣櫥找出一件衣服穿上。接著她打開冠玉的衣櫥,裡面掛著許多他的衣服。她在門前呆站了會兒,突然伸手將所有東西全部拿出來,拖出他的旅行箱,裝箱。
康爵正在門外和公司通話,昨晚她睡著了他也就沒叫醒她,現在聽見裡面的響動,他急急地掛斷電話,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聽,是有響動,他趕緊推開門。只見她正從各個抽屜裡往外拿東西,床上滿是男裝,還有一隻旅行箱。她看他一眼,然後走到床前,把衣服一件件地裝進箱子。他忙問:
「你在幹什麼?」
「收拾東西。」她看也沒看他,簡練地回答。
「你要去哪兒?」他走到她身邊看她不停歇的手,緊張地問。
「當然是回家,難道從今以後我要一個人住在這兒嗎?」她回頭去抽屜裡拿更多的東西。
康爵覺得這是個非常好的想法,可她的轉變之快令他一時不能適應。他覺得她有點怪,便跟著她賠笑:
「我覺得你沒必要現在回去,既然到這邊來,可以好好逛一逛散散心。如果你不想在舊金山呆著也可以,我們去西雅圖、洛杉磯,或者去看大峽谷,再不然到邁阿密去也行。如果你不想在美國呆著,我們去墨西哥玩兩天也好。」
「我已經討厭旅行了。」她用力把箱子蓋壓上拉好,直起腰對他說,「而且我不希望你有什麼別的想法。我是和凌冠玉分手了,但不代表我就會和你怎麼樣。」她轉身去拿自己的東西。
「你以為我這麼做,是想讓你和我復合嗎?」他火冒三丈地跟著她,「我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不想讓你再像現在這樣半死不活!」
她將自己的東西丟進自己的箱子,頭也不抬地道:
「很好,那我對你所做的一切很感激!」
「檳榔!」康爵拉起她的手,面容上帶著被她折磨後的疲憊,「你別這樣好不好?」
「那你想讓我怎麼樣?」檳榔的語氣還是波瀾不驚,「本來說好要和我結婚的人現在要娶別人。你知不知道,他已經和我結婚了,戒指是他親手給我戴上的!」她給他看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我現在不僅僅是失戀,我現在的婚姻和愛情被雙重背叛。我覺得我自己就像個傻瓜,可這個時候你居然還讓我去大峽谷,你讓我去幹什麼?想讓我看到自己有多蠢,然後直接從空中步道上跳下去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蹙眉說。
「我知道!」她繼續收拾自己的箱子,頓了頓,手停頓了一下,低著頭問,「你說,他們是不是真的會結婚?」
「他們已經登記註冊了。」他說出自己剛剛得到的消息。
這對檳榔的腦子無疑又是一記重創,頭「嗡」地一下,她險些栽倒:「什麼時候?」
「這邊是昨天晚上,那邊是上午。」
「上午?」她的聲音明顯起伏了下,但她還是沒抬頭。
「對。」他站在一邊,憐惜地看著她的頭頂。
檳榔沒言語,接著收拾東西,將所有衣服都裝進去,一面整理,一面頭也不抬地說:
「晚上我們出去吃吧,我們去漁人碼頭。」
「好。」康爵望著她烏黑的發頂,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