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他才睜開眼,海棠林中,一抹隨風舞動的身影就這樣驀地躍入眼簾。
一襲淡青色男衫,滿頭青絲盤起,手持銀劍隨樂起舞。
款步盈盈,手腕翻轉,銀劍如龍,變幻多端,曼妙身姿,如蝶如燕。
千城!
蘇墨風愕然睜大眸子,不敢眨,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汊。
他怕是他的幻覺,他怕只是他的夢一場。
手下不停,幽幽樂聲纏綿。
女子手挽劍花旋轉朕。
那樣的琴劍合一。
曾經無數次,花前月下,他撫琴,她舞劍,他們就是這樣的琴劍合一。
是夢嗎?是他醉了嗎?是他醉眼朦朧下的幻覺嗎?
不管!
只要她在他面前。
琴聲錚錚,如小溪潺潺,他一瞬不瞬地凝著女子舞動的身影,十指快速撩撥。
女子也隨著男人加快的琴聲,動作越發鏗鏘。
轉朱袖、旋轉、回身刺,漸漸的,女子似乎有些跟不上,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她氣喘吁吁的樣子。
蘇墨風眸光微斂,放慢了手中節奏。
可是女子終是堅持不住,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就那樣直直摔在海棠林中,重重地摔在海棠林中。
「崩」一根琴弦陡然崩斷,帶出一串顫音。
琴聲嘎然而止,蘇墨風驀地起身,衣發翻飛間,步行如風。
不是夢!
不是他的幻覺!
如果是,她如何會摔倒?
心跳踉蹌,他疾步穿過海棠林,來到女子面前,未發一言,只伸手一拉,就將地上的女子拉起,然後張開雙臂,就那樣將女子抱了一個滿懷。
女子頭上的髮帶被帶掉,滿頭青絲傾瀉下來,灑了兩人一身。
他緊緊地箍著她,那般用力,生怕一鬆手,她就消失不見。
她一動不動,僵直了身子,心中卻早已經是驚濤駭浪。
這樣的擁抱,他渴望,她也渴望。
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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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女子驟不及防,被推著連續後退了好幾步,終是沒能穩住自己的身子,再一次跌倒在地上。
月光下,他看著她,微微瞇著眸子看著她。
她亦是看著他,狼狽地坐在地上,微微揚著臉,以一個卑微的姿勢仰視著他。
秋月皎皎。
她看到他的眸中,可能是酒精的緣故,染著一抹猩紅,可就是如此猩紅的眸子,卻像淬了冰一樣。
寒涼!
她只想到這個詞!
第一次她沒有選擇迴避,依舊一瞬不瞬地凝著他,不聲不響,不動,也不起身。
不是矯揉,不是等著他來扶,而是,她此刻真的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她本身不會武功,從未舞過劍,舞蹈也不是她的強項,何況,腳踝還有傷,她花了一下午的時間跟千城苦練這套劍舞,對,只一下午。
雖然她盡了全力,可是,她還是學得很蹩腳,她跟不上節奏,她跟不上氣息,她摔倒了下來。
腳很痛,手腕也痛,身子撞在地上更痛!
但是,被這個男人深擁入懷的那一刻,她覺得值了。
都值了。
溫暖寬闊的胸懷,她真的很貪戀。
男人熟悉的氣息入鼻,心跳貼著心跳,那一刻,她恍如在夢中。
可不就是在夢中!
他一句「你不是千城」,直接擊碎了她的夢。
夢醒了,她還是她,還是那個不是千城的方芳。
風過衣袂,她打了一個寒戰。
男人冷聲開口,「你如何會這套劍舞?如何會有這身衣衫?」
方芳微微苦笑,沉默不響。
這還用問嗎?
不過,無論是千城要教她的,還是她要千城教的,終究是來自千城,終究是她想在他面前表現。
「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誰也取代不了?模仿得再像,也不過是個贗品。」
男人聲音寒涼。
方芳一震,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剜過心田。
她清楚地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一瓣一瓣,鮮血淋漓。
平日雖然淡漠,但是他依舊謙謙君子,拒絕也拒絕得委婉,更未如此說過重話。
今日,他第一次說得如此不留情面。
他怒了嗎?
因為她扮作他心尖上的女子,因為她舞了只有他們兩人才會的劍舞,所以,他怒了是嗎?
她以為他要發火,她以為他要說更重的話來傷她。
沒有!
月光下,男人似乎還彎了彎唇,可是,這樣的笑,卻讓人只覺得更加涼薄。
「我以為我跟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男人的聲音很輕,淡如秋水。
方芳微微苦笑。
是!他是跟她說清楚了,在皇陵的時候,她一直去找他,他就很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但是,說清楚不說清楚是一碼事,放不放得下又是另一回事,不是嗎?
就好比千城已經跟了另一個男人有了自己的幸福,他也放不下一樣,不是嗎?
見她始終不響,男人終是失了耐心。
低歎一聲,他轉身就往海棠林子外面走,哪怕這樣寒意深沉的秋夜,她還坐在冰冷的地上。
都道三王爺蘇墨風溫潤如玉、翩翩君子,為何獨獨對她一人就如此狠心?
那一刻,方芳想哭,卻終是連淚都沒有。
她方芳從未對誰這樣過?
無論是現代,還是現在,從未有過一個人,讓她如此低到了塵埃。
為了他,她斂起所有的鋒芒;為了他,她放下所有的自尊。
她突然好懷念曾經的自己。
她可以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原來是你這個傢伙!」
她可以一巴掌打在他的頭上:「喂喂喂,幹什麼呢?你這樣的學習態度,是不是想死在戰場上啊?」
她可以很哥們地摟他的肩:「哇,小三子,緣分啊!」
幾時開始,她變成了現在這樣?
因為在意嗎?因為愛嗎?
所以,她這麼低,這麼低……
撐著地面,她緩緩站起身,對著那抹清冷的背影,終是再也忍不住地嘶吼出聲,「蘇墨風,你醒醒吧!不要成日沉浸在自己虛幻的夢裡了!」
男人腳步微頓,只片刻,又繼續往前走。
「千城已經有了自己的幸福,你和她是不可能的了,你為何還要如此執迷不悟?」
男人彎了彎唇,笑得苦澀黯然,腳下步子不停。
執迷不悟?
這世上執迷不悟的人又何止他一個?
彎腰拾起地上斷了一根琴弦的瑤琴,他清冷地開口,「我與千城的事,我自有分寸,用不著他人來提醒。只是我要提醒你,以後自討苦吃的事少做,沒必要深更半夜學什麼鬼神送卡片,也沒必要強迫自己帶傷去學那根本不擅長的舞蹈,更沒必要深夜一人翻山越嶺,來到這南望山頂……」
方芳一震。
原來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扮鬼是要送祝福給他,他知道蘇墨逸拾走的那個生日賀卡是她做給他的,他知道舞蹈她並不擅長,他都知道。
既然,他知道她所有的苦心,為何還要如此漠視踐踏?
「蘇墨風……」
她覺得呼吸驟沉,一股氣息哽在喉間,如何都吐不出來,哽得鼻尖都酸了,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卻只能怔怔地看著他清冷的背影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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