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王殿下不必動怒,我真是怕王爺你們等得急了,所以便讓賀大人佈一個陣,帶著我先來了。」裴裘魯說著仰頭一笑。
紹元柏一把抓住蘇夜澤,冷眉對裴裘魯道:「這賀璉是我天朝的仇人,亦是皇上和娘娘下旨通緝之人,裴老何故會與他在一起?」
聞言,裴裘魯和賀璉頓然相視一眼,冷冷一笑,「仇人?他是你們天朝、是你們蘇氏一族的仇人,卻並非我的仇人。」
紹元柏道:「如此說來,裴老是要認這賀璉為友,而與我天朝為敵了?」
裴裘魯挑眉,道:「不敢,我只是奉洵王之命,前來請皇后娘娘交出玉璽和皇上的退位詔書,只要你們配合,二十萬人馬絕對不會動清寧宮任何人的一個手指頭,若是不然……」他不由垂首輕笑一聲,道:「京中十萬守將都是自家人,自家人打自家人未免讓人心寒。而那波洛十萬大軍,你們也是知道的,軍中皆是可以一當十的精兵良將,和他們動起手來,只怕京中禁衛並非他們的對手,最重要的是,現在皇后娘娘……」
他這麼一說,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恨得牙癢癢,卻又不能怎麼了他。
蘇夜澤冷笑著,試探性問道:「裴老方纔所言,這命令是洵王下的,那洵王現在人在何處?你莫不是假傳命令?」
裴裘魯似乎料到他會這麼問,從腰間取出一枚令牌舉起,對蘇夜澤道:「洵王令牌在此,我又何須假傳命令?」
蘇夜澤道:「你明知洵王母妃毓後便是為賀璉所殺,竟還與他一道,洵王若當真知曉此事,怎能容你?」
裴裘魯搖搖頭道:「澤王此言差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賀大人能助我們成事方是最重要的,洵王又怎會在意這些?」
「哈哈……」未等蘇夜澤開口,裴裘魯二人身後緊接著傳來男子的笑聲,待他緩緩走到燈光下,劍眉一挑,眾人這才識得,是查塔王子。
「裴老此言才是差矣,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卻背著洵王殿下與洵王的殺母仇人勾結,只怕不好。」他說著連連皺眉搖頭,「此等行徑,本王斷不能接受。我看,你們這事兒,本王不摻和也罷,便坐在一旁先看一看你們究竟意欲何在作罷。」
「呵呵……」裴裘魯面上卻沒有絲毫的慌張,看向查塔,道:「查塔王子怕是忘了些事情?」
查塔問道:「何事?」
裴裘魯道:「你這十萬大軍何以會突然出動,前來中原?不正是受洛王妃所調遣嗎?」
查塔不由沉了臉色,道:「那又如何?我妹妹在你這天朝京都遇害,本王說過一定會找出兇手,若是找不到那人,便血洗茲洛城!」
「好!」裴裘魯突然一聲喝彩,「你若是真的血洗茲洛城,我倒是要好生謝謝你,這可是我一心想要的。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借查塔王子的波洛大軍替我奪回這玉璽,奪下這茲洛城才是。」
查塔冷眼看他,道:「憑什麼?」
裴裘魯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樣對著查塔示意一番,道:「這樣東西,想來查塔王子比我要熟悉多了。」
「你……」一見那軍符,查塔頓然神色一驚,上前一步就要去搶,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腳步一滯,怒目道:「這軍符怎會在你手上?我妹妹洛王妃是你害死的?」
裴裘魯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不慌不忙淺淺笑著,道:「查塔王子切莫動怒,你應該先想一想這枚軍符對你十萬大軍的作用和威懾力。我知道波洛族信奉神靈,每一位將士皆對神靈起誓過,無論如何,對神靈之符絕對不會背叛,否則必遭天譴,還會給波洛族帶來災難。而今這軍符在我手中,便是你查塔王子,也一樣要聽我命令,是或不是?」
「卑鄙小人!」查塔頓然大怒,正欲上前,卻聽裴裘魯喝道:「查塔王子,難道就不怕洛王妃死不瞑目,死後還要受神靈之遣嗎?」
查塔腳步頓然停下。
身為波洛族的王位繼承人,他不能因為自己給波洛族帶來天譴,亦不可讓他的妹妹死不瞑目,可是,仇人就在眼前,他卻不能殺他,心中更加悲憤、煎熬。
蘇夜澤一把甩開紹元柏,怒道:「他不能殺你,我能!」
蘇瀠汐跟著上前一步,道:「你殺我二嫂,害死毓後,害我親人無數,今天我蘇氏弟子便取你性命,為我親人報仇!」
言罷,與蘇夜澤一道拔劍而上。
裴裘魯卻不避不讓,只是冷冷笑著,只見他身旁的賀璉不動聲色地伸手一揚,他二人已經轉移到兩丈外,蘇夜澤二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你們不必生氣,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救慕衣凰吧,現在整個思凰閣已經被人圍住,盡在我掌握之中,只要我一聲令下,便可屋毀人亡!」
「什麼?」幾人頓然大吃一驚,回身望去,緊接著一名侍衛匆匆來報:「王爺,思凰閣四周突然出現大批黑衣蒙面刺客,他們挾持了大宗院杜大人和一眾人,將思凰閣團團圍住,屬下……屬下請王爺指示,我們該怎麼做。」
幾人頓然沒轍了。
裴裘魯笑道:「所以,我早說了,你們最好還是交出玉璽來的好,免得傷及無辜。」
「是嗎?」清寧宮內走出一人,深藍色長衫,玉冠束髮,面容峻冷,冷眸看向裴裘魯和賀璉,「老師何時對我蘇氏的傳位玉璽有了興趣?」
「四哥?」
「洵王殿下?」
蘇夜澤、蘇瀠汐、紹元柏以及冷天月都忍不住驚疑出聲,便是查塔和裴裘魯二人也吃了一驚。
裴裘魯皺眉問道:「你何時到了清寧宮?」
蘇夜洵臉色一沉,肅然道:「從衣凰剛剛出事開始,本王便趕到了清寧宮,這段時間我也一直都守在這裡,為的就是等老師來。」
「這不可能!」裴裘魯搖頭道,「之前在府上,我們明明見過面,還從你手中接過了調兵的令牌。」
「哈哈……」蘇夜洵仰頭朗聲一笑,眼角微揚,「本王聽說,夫妻二人相處得久了,就會越來越像彼此,對彼此的言談舉止、一舉一動都瞭解甚深,看來我與嫣兒已經到了這一步。」
裴裘魯又是一怔,道:「你的意思是,方纔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你,而是洵王妃?」
蘇夜洵不言,只是在嘴角挑出一抹冷笑,算是默認。裴裘魯不由恍然一笑,道:「原來如此……難怪那時候她一直坐著,不願站起,原來她是怕被識破……」
蘇夜洵冷笑道:「不僅如此,她之所以要想這麼久,為的就是要拖延時間。再者,老師當真以為你手中的那枚令牌能調動京中十萬守兵?」
裴裘魯連忙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枚從洵王府拿出來的令牌,卻未發現任何不同。
蘇夜洵負手而立,氣勢逼人,眸底的殺意越發濃重,「本王等這一天等了很久,老師真是讓本王好等。」
說罷,他側身喝道:「梁奇。」
「屬下在!」一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他身側,一看那裝束,不用多問便知是十八衛的人。
蘇夜洵從懷裡掏出一枚令牌交到他手中,冷冷道:「傳本王命令,京中守兵八大領將助紂為虐,意圖叛亂,立刻將他們拿下,押送天牢聽候發落。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是!」梁奇接過令牌,身上黑色披風一轉,身形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見狀,裴裘魯不由一驚,一揚手中軍符道:「查塔王子,我命你即刻率你的十萬波洛軍滅殺天朝十萬守兵,若有違抗,我讓你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查塔一怔,卻聽蘇夜洵冷笑道:「老師且慢!」
裴裘魯道:「你還想耍什麼花樣?」
蘇夜洵冷笑道:「老師這麼急匆匆地進了宮,難道就沒有四下裡去找過什麼人嗎?」
裴裘魯臉色頓然一暗,有些緊張,問道:「你什麼意思?」
蘇夜洵不言,只是冷笑著抬起手招了招手,身後立刻有兩名十八衛上前來,二人中間還押著一個人,一個素裝年輕女子。
一見她,蘇夜澤幾人頓然一驚,道:「四哥,你抓月妃娘娘做什麼?」
蘇夜洵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用擔心,而後又看向裴裘魯道:「這個人便是月妃娘娘,老師曾多次為她受了冷落而鳴不平之人,想來老師也應該認識吧。」
「月兒!」裴裘魯神色一凜,頓然喊出聲。
話一出口,在場之人皆愣住,便是月妃娘娘——玄音自己也怔愕地看著眼前這個直呼自己「月兒」的人,不明情況。
獨獨蘇夜洵面上不見絲毫驚訝之色,這一切似乎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緩緩步下台階,目光一直緊盯著裴裘魯,冷聲道:「交出你手中的軍符,人還給你。又或者,你還是選擇那枚軍符,人,我殺了她。」
「蘇夜洵!」裴裘魯一直靜淡無波的面上終於出現怒意,且一怒而不可遏,雙拳緊握,恨恨地盯著蘇夜洵,「你若傷她分毫,我定會血洗茲洛城,讓你們所有人為她陪葬!」
「若不想她死,那就交出軍符!」蘇夜洵一樣不退讓,嗓音越來越高,手中長劍嘩然出鞘,劍尖直指玄音。「本王可沒有那麼多耐性,等你做決定。」
「你敢!」裴裘魯見他出劍,不由一著急,上前一步,卻被賀璉一把抓住。
「不可。」賀璉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支暗器擲向空中,發出一聲犀利刺耳的長鳴,「既然洵王要收回這十萬守兵,那就趁著洵王的命令還沒傳到之時,先讓他們互相殘殺一番,也好折損一些兵力。」
說罷看了裴裘魯一眼,見裴裘魯眼底也閃過一絲竊笑,道:「賀大人所言極是。」
賀璉笑得深沉,又道:「再說,我就不信這他們會真的殺了月妃,不管怎麼說,月妃是皇后娘娘動以中宮表戈冊封的妃子,且又是蘇夜涵舊識,就算洵王再怎麼不識抬舉,也萬不會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聞言,裴裘魯不由猶豫了些許,然而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十多年,切不可在這節骨眼上出任何問題。
想到此,他不由一狠心,道:「月兒,不要恨我,相信我,他們不會殺你,等我拿下這茲洛城,就回來救你。」
說罷,他一舉手中軍符,冷聲喝道:「查塔,你還不領命?」
「你……」
蘇夜洵眼底閃過一絲訝然,沒想到裴裘魯會毅然決然決定動用軍符。
就在他與查塔王子相視,各自為難猶豫之時,突然只聽得身後一道孩童的聲音:「不可出兵!」
幾人回身望去,只見清寧宮內那座高閣上,一道嬌小的身影正站在最頂樓的邊上,衝著幾人高聲喊著。接著燈籠的光,幾人看清那人面容,全都大吃一驚,竟是失蹤的逸軒!
見所有人都向他看來,他不由再次喊了一聲,道:「不可出兵!」
「軒兒小心!」眼看他站在最邊上,搖搖欲墜,彷彿只要風一吹,他就會掉下來,蘇瀠汐的心提到了嗓門眼兒,焦急地喊著。
逸軒卻似沒有聽到,見他們沒有看清他手中的東西,不由得著急,又向前邁了一步,結果腳下踩空,人從高閣上摔落下來。
「軒兒——」
一道身影驟然躍起,在蘇瀠汐的驚呼聲出掠上前去,接過落下的逸軒,又返回遠處。
冷天月將他放心,忍不住呵斥道:「軒兒,你爬到那上面做什麼?知不知道很危險?」
「我……」軒兒略有猶豫,把目光轉向了查塔,查塔見自己的外甥就在眼前,安好無恙,心中不免有些欣喜激動。
「舅舅。」突然逸軒喊了一聲,走到他身邊,正色道:「舅舅不可出兵,若是舅舅聽了這人的話,娘親在天之靈定不能安息。」
「軒兒……」幾位長輩都愣了一愣,緊盯著他和查塔。
查塔神色更加為難,「可是軒兒,我波洛族有令,若是對此軍符便從,便是有違天意,要守神靈責罰的。」
「不會的。」逸軒說著攤開手掌,對查塔道:「娘親最後一次來看軒兒的時候,把這個交給軒兒,她說過此物必須在情況危急之時才能使用,而且此物一出,便如波洛王親臨,任何人都必須服從……」
不料他話未說完,方纔還滿臉為難之色的查塔突然面上一喜,單膝跪地行了大禮,拜道:「參見聖王!」
眾人不解,查塔抬頭笑道:「這是我波洛族的聖物,凌駕於萬物之上的聖王所戴扳指,我是波洛族第一王所有,一代代傳下來,已有數百年之久。原來,父王將此物交給了妹妹護身。」
說到這裡,所有人都明白過來。有此扳指在手,那軍符便如廢物,再無用處!
眾人面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全都滿眼期待地看著逸軒,查塔更是激動,道:「軒兒,下命令吧。」
逸軒有些惶恐,緊張不已,目光從眾人身上一掃而過,最終與蘇夜洵目光交匯。蘇夜洵不言,只是衝他點點頭,眼中有盈盈笑意,逸軒像是受到了鼓勵,定了定神,朗聲道:「查塔王子聽令,命你立刻率十萬波洛軍斬殺叛軍,守衛茲洛城。」
「領命。」查塔王子像是憋了一口氣終於舒展開來,站起身冷笑著看向裴裘魯和賀璉,道:「你們放心,我波洛大軍一定會出動,但卻是為了取你項上人頭!」
話音剛落,手中寬刀便出鞘,向著二人襲去。
賀璉手指寬恕轉動,幾枚銀針接連射出,帶著裴裘魯躍身閃開消失的瞬間,裴裘魯手中的暗器已經升空,發生與賀璉方纔那一枚類似的長鳴。
「既是如此,就別怪我心狠,這便取了慕衣凰母子性命!」
「遭了,衣凰!」蘇夜澤驟然回神,幾人看了一眼裴裘魯二人離開的方向,二話不說,轉身進了清寧宮,想著思凰閣的方向奔去。
蘇夜洵走到玄音身邊瞥了她一眼,道:「他果然夠心狠,為了自己的江山霸業,先是棄子女於不顧,任你們自生自滅,現在竟是連你的性命也顧不得絲毫。」
玄音一直疑惑不已,此時急急開口問道:「什麼意思?方纔那人不是你的老師,裴老嗎?」
蘇夜洵冷笑,卻不答她,一抬手將她打暈,對身邊的人道:「看好她,絕不能讓人救走了。」
「是。」
清寧宮內此時已是混亂一片,外面廝殺聲不斷,聽著那慘叫聲,屋裡的人個個心驚肉跳,手腳慌亂,差點就哭了出來。
「殺進來了……」一名宮人嚇得語無倫次,反反覆覆道,身邊的人都被她的情緒感染,越來越慌。
杜遠面上閃過一絲煩躁怒意,感覺到衣凰的手握得越來越緊,心知她聽聞此事心中也是焦急不已,不由一怒,一甩手,袖中長針飛出,穩穩扎進那宮人的眉心。
瞬間,屋裡安靜下來,其餘人都不敢再說些什麼。
門外,守衛侍衛死傷一片,白芙、玄風、紅蓮皆在人群中,所領鳳衣宮弟子個個滿臉殺氣,手中刀劍無眼,斬殺一批批黑衣人。可是這些人就好像殺不完一般,殺了一批還有一批,他們如同鬼魅一般,不知從哪裡就冒了出來。
眼看著他們的人越來越多,而自己的人越來越少,白芙幾人都焦急不已。
驀地,腳下的地狠狠顫動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緊接著一道玄色身影從天而將,落在眾人之間,手中銅錢接連飛出,打在兩側的半空中,緊接著他腳步飛快挪動,在地上按著一定的規律踏去,待他手中最後一把銅錢拋出、腳步停下之時,院子兩側像是突然打開了一扇門一般,現出了那些隱藏在其後的黑衣人!
這,竟是結下的陣法結界,將人全都藏匿在了其中!
眾人抬頭望去,那破陣之人正背對眾人靜靜站立,一身玄色披風在夜風中翻飛,其實卓絕凌然,凌冽的殺氣逼得眾人忍不住想要後退。
黑衣人見蹤跡敗露,不由懊惱,二話不說便向著那玄衣人殺去,他卻不閃不避,一撩披風,兩側頓然殺出一批人,個個都是精銳高手,轉瞬便將撲上來的人斬殺劍下。一見這陣勢,餘下之人不由心慌了,猶豫著不敢上前。
「哼哼……你們從五年前就開始追殺我,一路追殺到現在,也該是個終了了。」他說著緩緩回身,充滿冷冽殺意的目光落在那黑衣人身上,看得他們頓然一驚。
「皇上!」白芙一眾人頓然瞪大眼睛,怔愕地說不出話來。
「哇——」與此同時,屋內驟然傳出一道嬰孩的啼哭聲,如同一道響亮的號角,在這黑夜中劃開一道口子,釋放了這個院子裡、這宮裡積下的所有血腥與怨氣。
饒是他再怎麼沉冷淡然,聽到這一聲啼哭,蘇夜涵的眼底依舊忍不住劃過一道驚喜,方纔的凜凜殺意驟然不見。
「生了——」屋內,穩婆如釋重任,大喊一聲。
裡裡外外的人都聽得清楚,白芙與紅蓮幾人一時間竟喜得落淚。
夏長空也忍不住面露笑意,轉身看向蘇夜涵,蘇夜涵會意,簡單道了句「拿下」,繼而足下輕點,掠過一種黑衣人,推門而入。
從外面趕緊來的蘇夜洵一眾人一進院子就聽到一聲「生了」,然後是不斷的啼哭聲,心中都明白了過來。
蘇夜澤欣喜之餘,卻不忘觀察四周,此時只見他腳步一頓,驚愕道:「四哥,方纔那人……」
蘇夜洵也凝起濃眉,驚疑道:「皇上?」
話音剛落,便聽到屋內一陣跪拜之聲:「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聞聲,門外眾人也紛紛下跪。
「恭喜皇上,是位皇子。」穩婆方纔的驚怕之意早已不見,抱著剛出生的嬰兒眉開眼笑地走上前來。
蘇夜涵已經顧不得欣喜,一個箭步衝進裡屋,看著床榻上早已憔悴不堪的衣凰,心中又一陣刺痛,猶如刀剜。
「衣凰……」他衝到床邊,抓住衣凰的手緊緊握在手心,感受著她的無力與脆弱,只覺心疼不已,「衣凰,我回來了,我答應過你會回來看你,看我們的孩子,現在,我做到了,我回來了……」
衣凰看著他飽經風霜的臉龐,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動,張了張嘴,卻沒有力氣,發不出聲音,好不容易從齒間擠出幾個字:「玄……玄凜……」
「我在。」他伸手輕輕撫過衣凰額角,將她濕透的長髮拂到一邊,「不用擔心,我回來了,一切有我。」
衣凰努力在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點點頭,道:「嗯……回來了,就好……你回來了就好……」
她想再與他說些什麼,這麼久沒有相見,她思他念他擔憂他,每天都在想他過得好不好,可是現在她每開口說一個字,每牽動一下神經,就如同牽動了全身的痛,鋪天蓋地襲來,如針紮在全身。
突然她笑容一散,渾身氣力似乎被抽空了一般,緩緩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蘇夜涵頓然一驚,「衣凰!」
杜遠二話不說,上前執起衣凰的手腕號脈,過了半晌,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皇上不必擔憂,娘娘性命無憂。」
「性命無憂?」對於這樣的回答,蘇夜涵顯然並不滿意,喝道:「還有呢?還有什麼?性命無憂,那有什麼是憂的?」
杜遠從未見過蘇夜涵這樣驚慌又惱怒的樣子,心下一陣陣發慌,手心裡捏出一把汗,「皇上,娘娘多年舟車勞頓,此番又是早產,生下小皇子耗盡了她的氣力,眼下需要讓皇后娘娘精心調養一番才是。娘娘身子弱,並非沒有補救之法,細加調理,好生照顧,便可無礙……」
他說的含蓄,蘇夜涵卻聽得明白。
這些年,她一直在為了他們的事情忙碌奔走,受盡苦楚,這傷、這痛、這折磨,便是因此而留下了!
蘇夜涵靜靜坐在床邊,抓著衣凰的手一刻不放,身邊眾人的忙碌、門外的嘈雜之聲似乎皆與他無關,他現在在乎的就只有眼前這人,靜靜躺著一言不發、甚至都不睜開眼睛看他一眼的人。
青芒在一旁看著,淚早已濕了雙頰。她輕輕退下,輕輕開門到了外面,見到白芙幾人,終是忍不住與她們抱在一起,哭了出來。
白芙邊哭邊問道:「小姐怎樣了?」
青芒道:「放心吧……」
一句簡簡單單的放心吧,讓不遠處一直提著心的蘇夜洵終於鬆了一口氣,緊接著而來的壓抑與刺痛卻又開始折磨他,他一甩手,二話不說,轉身離開了思凰閣。
蘇夜澤、蘇瀠汐以及紹元柏相視一眼,會心一笑突然,蘇夜澤像是想起了什麼,「遭了,王府中所留守衛不多,會不會……」
「王爺放心。」夏長空走上前來笑了一笑,道:「四方將領已經領兵進京,此時此刻只怕茲洛城已經盡歸我所掌控,王爺不必擔憂。」
「四方將領?」蘇夜澤不由一陣疑惑。
突然只聽得身後一句「十三弟」,那般清淡的嗓音很是熟悉,只是比記憶之中多了一份硬氣與乾脆,蘇夜澤驟然回身望去,迎面那著了一身盔甲、緩緩走來的人,不是蘇夜清,又是何人?
「三哥!」
……
紫宸殿內沉肅一片,蘇夜涵一身淡黃色長袍,負手而立,靜靜聽著他們的回稟。
四方將領以清王為首,而今的蘇夜清與離開時已大不相同,眉宇之間英氣逼人,稟道:「四面來軍已經會合,一共二十萬人,眼下恭明將軍正領軍安頓。」
蘇夜洵稟道:「京中守兵的八大領將已經盡數拿下,關入了天牢,等候皇上發落。」
冷天月稟道:「此番對抗,京畿禁衛軍傷亡不輕,餘下約五萬人,正全程搜查賀璉一行人的下落。」
夏長空稟道:「七星軍傷十五人,已經就醫。」
蘇夜涵緩緩點點頭,心中的謹慎之意卻沒有去分毫。
這一次實屬不幸中的萬幸,若非蘇夜清來的及時,若非逸軒手中有波洛聖物,又若非他一早留了一招……
「皇上,查塔王子求見。」
蘇夜涵眉角微微動了動,道:「請。」
查塔大步入內,與蘇夜洵相視一笑,繼而向蘇夜涵行了禮,道:「由手中無兵到全城皆兵,不過是轉瞬之事,皇上的謀略著實讓小王開了眼。」
蘇夜涵只清淡一笑,道:「此番朕要重謝查塔王子,如果不是查塔王子出手相救,也不會這麼順利。」
查塔搖搖頭道:「他殺我唯一的妹妹,我豈能容他?」
蘇夜洵與蘇夜涵相視一眼,會意,取出一隻錦盒交與查塔,道:「這是皇上為了答謝查塔王子相救,送上的謝禮,還請查塔王子務必要手下。」
查塔不由皺眉,只是一見蘇夜洵笑容意味深藏,還是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怔住,「這扳指……」
「這扳指本就是貴族聖物,今我朝借來一用,用完之後物歸原主,實屬應當。」蘇夜涵緩緩說著,走下台階,「軒兒年幼,此物交由他保管實在不妥,還是查塔王子自己保管比較妥當。」
查塔怔愕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點頭道:「好!無功不受祿,既然皇上這麼大方,我查塔便也不能小氣了去,此番對抗那城外的三十萬大軍,算我波洛一份!」
蘇夜洵幾人都面色一喜,道:「若有波洛大軍相助,我軍必勝無疑。」
蘇夜涵也隨之輕笑,抬頭間,目光從門口不經意一帶而過,不由神色一正,緊接著便見連安明滿臉喜色進來傳話:「皇上,娘娘醒了……」
話音未落,蘇夜涵已經奪門而出。
衣凰產後身體虛弱,不便移動,只是之前的寢殿內血腥味兒太重,便聽了杜遠之意,暫居一旁的出雲閣。
休息了一陣子,再服下杜遠親手調配、親自熬的藥,衣凰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雖然依舊憔悴,卻已不再那般虛弱。
一見蘇夜涵進來,青芒與白芙幾人便識趣地退了下去,心中卻都知道,蘇夜涵定是要逃不了一頓訓斥。
果然,二人剛剛走到門口,便聽得屋內那稍稍恢復了氣力的小女子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蘇夜涵全然不把她的怒色放在眼中,走上前去坐在床邊,靜靜看了衣凰片刻,突然俯下身去將衣凰攬進懷中。
他不說話,只是這麼抱著她,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而後似乎生怕將衣凰勒疼了,又一點一點放開。
「衣凰……」他在她耳邊輕輕呢喃,直到感覺懷裡的人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衣凰喉間一哽,點頭應聲道:「玄凜,我在。」
突然她似想起了什麼,推開他,道:「你還沒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怎會突然回京,又怎會突然出現在思凰閣?」
蘇夜涵眉峰一揚,笑道:「可還記得蓬萊閣下面的冰窖?」
衣凰點點頭,蘇夜涵便又道:「臨行前我曾想過我離開之後,京中會不會有大變,便讓人從那冰窖下面挖了一條密道,那密道的出口便在院子裡。」他說著伸手指了指外面,「卻沒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場。」
「九陵朝三十萬大軍憑空消失不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他們南下進京了,賀璉這個人我們都很瞭解,他的目的根本不在幫哪一個人奪這天下,而只在於誰能助他毀了我天朝。若要毀得徹底,只有挖掉心臟才是最輕鬆也最徹底的方法,而這個心臟就是茲洛城,是你。」
衣凰凝眉思索,緩緩道:「這麼說,接下來與你們交手的就是琅峫的突厥軍?」
蘇夜涵點頭道:「沒錯。琅峫此人心思縝密,聰明異常,想要騙過他著實不易。你雖隱瞞了二嫂和先生的事情,可是他卻故意將消息告知於我,目的便在於讓我調軍回京,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他,讓冉嶸帶了十萬分先行離開。可是他卻不知冉嶸領兵出了大宣之後便停下,尋個僻靜的地方隱匿起來。隨後我收到消息,倒是四哥在締州遇險……」
衣凰不禁一笑,道:「那是我與四哥故佈疑陣,為的就是防止京中那些探子。」
蘇夜涵道:「我自是知曉,可始終還是不放心你。那段時日我故意放手不管,任祈卯他們自行練兵,事事由他們自己做主,他們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個個都是能獨當一面之將。隨後我們與琅峫在立谷關一戰,我被他的弩箭射馬下,受了重傷,雖性命無憂,短時間內卻不可能再行動。」
「弩箭?」衣凰一聽不由得著急了,一把拉住他問道:「傷在何處?」
「傻瓜。」蘇夜涵輕點她額頭,「我若真的傷了,又怎能回來看你?」他說著拉著衣凰的手塞進自己的衣襟裡面,只見衣凰先是一愣,繼而一陣輕笑,道:「這冰蠶甲倒是最先讓你派上了用場。」
頓了頓,她又道:「你既已傳令四方將領領兵趕往京中,又何必自己親自趕回?與突厥一戰最為重要,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放心。」蘇夜涵滿臉自信,「有冉嶸、祈卯和元楊在,不會有事。」
衣凰拗不過他,便不再多勸。她輕輕太息一聲,道:「這一次能安然度過,其實最要謝的人,是四哥。」
蘇夜涵會意,輕輕一笑,轉身道:「來人。」
「皇上。」連安明快步入內。
「請洵王殿下。」
半晌之後,蘇夜洵出現在出雲閣,彼時蘇夜涵正坐在桌邊,衣凰則躺在裡屋的榻上,幔帳輕垂,蘇夜洵看不到她,可是在她一開口的瞬間,心便放下了。
「方纔與皇上說起這次的事情,當真要謝謝四哥。」衣凰語氣清朗,想來精神已經恢復得差不多。
他低頭淺淺一笑,道:「娘娘言重了,臣不過是做了一個臣子該做的事情。」
蘇夜涵沒有說話,只是將一杯茶推到蘇夜洵面前,靜靜看著他。
蘇夜洵接過杯盞在手,剛剛送到嘴邊,突然神色一怔,俊眉微凝,愕然抬頭看了蘇夜涵一眼,又看了看,幔帳後的那道身影。
雖不見人,卻明其心。
彷彿,一年前的情景重現。
那時,也是這般,三人兩盞,他兄弟二人對坐,而她則臥床在旁。唯一不同之處便在於,當初所飲是酒,而今所飲是茶。
「蘇氏江山,多少人覬覦著、渴求著,可是偏偏得到之人卻都不懂得珍惜!」那時,他為臣亦為兄,所言字字珠璣,朝著對面的嘉煜帝、他的七弟而去。
那時衣凰的孩子失去了,體內又有未解之毒,身體很是不好。
可是蘇夜洵卻萬萬沒有料到,蘇夜涵會將他約來,談及讓位一事。
「四哥知我,我志不在權勢,登位,我只是為了保衣凰,保我的親人,以及查明所有真相。現在一切皆已查得清楚,可衣凰的身體卻也被累及。」蘇夜涵神色淡然,不同於蘇夜洵的漠然惱怒。「我現在只想給她安穩的生活,不想她再為我擔驚受怕。最重要的是,一國之君,不可能只有中宮一人,可是我的感情卻只能給予衣凰一人,她不願、我更不願別人來分享。」
「哼!」蘇夜洵笑得冷酷,一抬手飲盡杯中酒,「這便是父皇親自挑選的好兒子,好皇帝!若讓父皇得知你現在如此,只怕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
蘇夜涵笑得冷,道:「四哥不必動怒,更不必意氣用事,我既然找了四哥來,談及此事,定然是經過深思熟慮。若是換做四哥,可願衣凰隨你受驚苦楚,終日惶惶而不安,甚至還要承受被人奪取未出世孩兒之痛?」
蘇夜洵驟然怔住,沉吟良久不語。
這一問,無疑是問道了他的命門上,無從回答。
見狀,蘇夜涵又道:「四哥此時猶豫,來日便只會像我一樣,承受了這些苦難之後,選擇放手。也許,我們都不是父皇心中合適的繼位人選。可是,四哥卻無疑能成為一個優秀的輔弼之人。」
蘇夜洵一驚,似是猜到了什麼,蘇夜涵衝他點點頭,不語。
「可是現在……」
蘇夜涵道:「四哥放心,該做的事情我會全都做完。不過,我需要四哥的配合。」
「怎麼配合?」
「朝中如何看你我兄弟?」
蘇夜洵想了想道:「一山不容二虎,兩相抗衡。」
蘇夜涵點點頭道:「那就抗衡下去。只有這樣,才能看出這朝中有無悖亂臣子。至少,我們這兩位做長輩的,應該把這條路掃清。」
蘇夜洵心下一凜,看著蘇夜涵堅定的神色,沉吟半晌,而後點點頭,「好。」
幔帳後的衣凰沉默許久,終於緩緩開口:「四哥放心,洛王之死我一定會查出真相。」
蘇夜洵點點頭,而後又反應過來衣凰看不到他的舉動,不由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一年已過,卻沒想到沒救得了你,反倒讓你傷痕纍纍。」蘇夜洵這話是對著裡面的人說,語氣之中略有些無奈。
他緩緩站起身,笑道:「他問的好,問蘇氏江山我想不想要?想!誰不想?可是,這本就是我蘇氏的江山,我還有什麼想要的?」
蘇夜涵沉斂的眸底閃過一道沉重之色,不由側身看向衣凰,只聽得帳後那人輕輕一笑,笑聲輕盈,「不是我,也會有別人,該有的劫難逃不掉。」
頓了頓,她道:「洛王之死已經查明。」
蘇夜洵臉色一怔,復又輕笑,「我已知。」
衣凰又道:「師父受了重傷,現在已經是個活死人,你……」
蘇夜洵冷聲道:「善惡終有報,這是他應得的,我不會同情他。」
蘇夜涵呷了一小口茶,起身入內,對衣凰道:「你先歇息,朕與四哥出去走走。」
「好。」衣凰淡淡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