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風涼。
蘇夜涵正垂首看著手中的奏章看得入神,突然只覺手邊一暖,一隻冒著熱氣的杯盞輕輕落在手邊,而後肩上一沉。回頭,正好迎上衣凰含笑明眸。
「夜冷,注意身體。」她輕聲說著,正欲收回手,卻被蘇夜涵一把抓住。
起身,定定看她片刻,蘇夜涵微微太息,道:「衣凰,委屈你了。」
衣凰挑眉,問道:「有嗎?何時何事?」頓了頓,又道:「若是因為爹爹住進冰凰山莊一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其實爹爹早有心住進冰凰山莊去,只是以前礙於種種緣故,不便提出。現在冰凰山莊已空,爹爹住進去正好可以照顧打理著,既可遂了他的心願,又可免你與爹爹受人背後指戳,可謂一舉三得,何來委屈一說?」
「你呀……」沉眸看她半晌,看著她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蘇夜涵終於忍不住輕歎一聲,握住她的雙手在手心裡。
衣凰問道:「這幾日你每天都要看奏章看到很晚,聽說最近早朝過後諸位大人離開時,神色亦是不佳,發生了什麼事?」
聽此一問,蘇夜涵的神色驟然一冷,側身看了看案上堆積的奏本:「如慕老所言,而今四方虎視眈眈,便將時有騷亂,雖然已經悉數被壓下,但是這也正說明了各國各族對我天朝覬覦之心越發明顯,長此下去,邊疆不穩,人心不安。」
衣凰微微斂目,垂首沉吟片刻:「改朝換代、新帝登位,本就是朝局不穩、形勢動亂之際,加之九哥之事至今,除卻你一人,朝中一直未能有如九哥一般可用將帥之才,而今你為帝,朝中之事必是抽不開身,所以他們才會蠢蠢欲動。」
微微點頭,蘇夜涵眼底是了然神色。他又怎會不知這些,眼下可用大將只有冉嶸和祈卯,十二地支軍雖是威名遠鎮,卻也是分身乏術,難顧周全。「他們有所行動不過是遲早之事,眼下選舉良將最為緊要。」
聞言,衣凰嘴角忍不住閃過一絲淺笑,道:「你已經有了主意?」
蘇夜涵側身向外望去,透過半掩的窗子,依稀可見那幾乎細微不可見的一絲彎月:「再過些時日便是團圓節了,我登位至今,尚未有機會出宮到城中四處走走,不知皇后可有興致在圓月之夜陪朕出去走走?」
衣凰笑然道:「豈止是有興致,我還知道一個好玩的地方,便是城西的木劍莊,皇上可願前往一看?」
知會她話中之意,蘇夜涵忍不住挑動眉角淺淺笑開,緊緊握著衣凰的手,輕聲道:「知我者,卿也。」
……
靖韙元年八月中,團圓佳節。
時至今日,嘉煜帝新登帝位之時的一概瑣事已經處理妥當,京中一片泰然。
秋意深濃,氣候不冷不熱,正是外出遊樂好時節。
華燈初上,街上已是人山人海。
迎面,兩位眉目清秀、白嫩非常的公子快步走來,兩人一路東張西望,對街兩旁的攤位好奇不已,每到一個人多的攤前,便要擠上前去瞧一瞧,滿臉興奮與欣喜。
「哎……沛兒你看那邊,那是什麼?」
「那裡?」沛兒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裡圍了很多人,人群中不時傳來一陣喝彩聲,不斷有人搖頭滿臉無奈地離開,也有人滿臉喜氣地從人群中走出,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兒,而後便見一位姑娘在身邊丫頭的陪同下低著頭羞答答地快步離去,身後的男子便滿臉不捨地目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哦,那個呀……」沛兒側身看了青冉兩眼:「每年的團圓佳節都是我朝結兒女情緣最佳的兩個日子之一,這個時候會有人在街上擺台,邀尚未婚配的女子答對子,若是答得出來,那結果便由女子自己來選擇,若是應允了卻答不出來,就要接受男子上門求親。至於最後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就要看女子家中的意思了。」
「還有這樣的事兒?」青冉頓覺驚奇不已。沛兒不由疑惑地瞥了她一眼:「你在京中待了這麼久,竟是不知這些?」
青冉神色不禁一沉,訕訕一笑。為保她,衣凰至今都未曾告知青芒以外的人關於青冉的真實身份,所以其他人都只道青冉是衣凰曾經安插在京中某處的眼線。
「走,看看去。」
兩個女扮男裝的姑娘身形嬌小,很快便擠入人群中,剛進去,便聽得中間那男子道了句:「南極瀟湘千里月。」
站在男子身旁的遮面女子不由垂首皺眉,想了想似是沒有想出答案,見她一副為難的模樣,再看她對面那出對子的男子一臉不友善的笑意,青冉心裡一陣不悅,開口對道:「北通巫峽萬重山。」
聽此一對,那男子愣了愣,循聲望來,看見青冉二人,臉色頓然冷下,道:「我這對子是出給這位姑娘的,與二位仁兄無關吧。」
沛兒悄悄拉了拉青冉的衣角,青冉不知這其中的規矩,可是她知道,青冉這般為這姑娘出頭,後面可是要承擔責任的。
青冉卻不願退讓,沉著臉色道:「你是沒瞧得出來這位姑娘並不喜歡你麼?人家不喜歡你,你又何必強人所難?不過是個對子,在下幫這位姑娘答了就是。」
話音剛落,四下裡便一陣唏噓之聲,看向青冉的眼神都帶著異樣。
「哈哈……」男子不禁笑出聲,道:「方纔是這位姑娘自己應邀答對子,又不是我勉強於她……再說,即便你要為她出頭,若你是個姑娘倒還好說,可是你身為一個男人……」
青冉被他的臉色與眼神惹得神色一怒,一抬手扯了束髮玉帶,順直長髮散落垂下,頓然將她嬌嫩的容顏映襯得越發秀麗明顯。
人群中再度傳來一陣倒抽涼氣的唏噓聲,對面那男子更是看得呆了,許久未回過神來。而他剛一回神,臉上便閃過一絲戲笑,點頭道:「好,既是如此,那便由你來代她好了。姑娘且聽好了:白鳥忘饑,任林間雲去雲來;雲來雲去。」
青冉想了想道:「青山無語,看世上花開花落;花落花開。」
男子神色微微一驚,全然沒料到青冉能這麼順利答出,低頭思索片刻,而後得意一笑,抬首道:「蒼茫四顧,俯吳楚剩山殘水,今古戰爭場,只合吹鐵笛一聲,喚醒滄桑俗世。」
聞言,青冉臉色驟然一變,心知這一聯自己是答不出來了。
這麼多年,之前她一直受控於毓皇后,暗中訓練,所學之事不過是殺人害人,直到那一年隨衣凰回京,進了冰凰山莊,才漸漸認真習得這些尋常家女子會學習的琴棋書畫。跟在衣凰身側,雖是耳濡目染,但終究根基淺薄。
「怎麼?答不出來?」男子狡猾一笑,上前一步:「如果你答不出來,那便速速告知貴宅之所,本公子明日一早也好上門提親。」
「你……」聽著他滿是戲謔的語氣,沛兒的氣頓然不打一處來,怎奈眼下她們理虧,又否則她定要揮拳揍他一頓。
路邊的酒樓二樓,臨窗而坐的男子早已主意下面動靜多時,將樓下幾人的說話聽得清清楚楚,這會兒只見他眉峰冷冷一凝,起了身。
「怎麼樣啊?」那男子繼續道:「是不是,真的答不出來了?」
「我……」越著急就越六神無主,平日裡雪來的東西就越想不起來。
「你若是實在想不出來,本公也不會強人所難,你便……」
「憑弔千秋,問湖湘騷人詞客,後先憂樂事,果誰抱布衣獨任,擔當日夜乾坤?」他話音未落,便聽青冉二人身後傳來澹澹的男子聲音。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已踱步至二人身後,神情冷峻,身上寒氣逼人,隱隱帶著一絲不可退卻的戾氣。
「冉將軍!」看見來人,沛兒頓然一喜,不由驚呼出聲。
周圍眾人早已有人認出冉嶸,這會兒再聽得沛兒這一喊,已然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天朝第一大將冉嶸,難怪他的身上有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冷冽戾氣,那是久經沙場、殺敵無數,一點一點堆積起來的寒澈。
見來人是冉嶸,而且青冉二人與他甚是熟稔,男子不不禁驚了一驚,有了退卻之意。
「張公子。」男子正欲離去,突然只聽得冉嶸一聲喊,他又頓然停下腳步,回身看了冉嶸一眼,訕訕笑道:「冉將軍有何吩咐?」
冉嶸看了青冉一眼,故意將她攬到自己身側,淡淡道:「這位姑娘是冉某的朋友,不甚懂這些規矩,還望張公子莫要為難她。」
「是……既然是冉將軍的朋友,在下……在下又怎會為難……在下還有事,冉將軍若是無事,在下便先行告辭了……」
見狀,冉嶸也不攔他,只微微點頭,示意他離開。
青冉定了定神,側身問冉嶸道:「將軍認識此人?」
「嗯。」冉嶸點點頭道:「洵王府總管之子。」
「洵王府?」一聽到洵王府,青冉和沛兒都沒由來地一皺眉。
而今的局勢如何,他們都再清楚不過。清王與十四王爺淡然無爭,只願朝局安穩,澤王雖不曾與洵王對立,卻已是偏向嘉煜帝之勢,唯獨洵王,雖沒有反勢,卻也是不親不熱,加之毓皇后一事,即便他嘴上不說,眾人心裡也明白他對嘉煜帝心存怨恨。
「哼……」冉嶸卻只是看著張公子的背影清冷一笑,再轉向青冉時就變得緩和許多,與二人一道緩緩走出人群:「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皇上和皇后娘娘呢?」
「皇上和小姐說是有事,早早就不見人影,小姐說難得過個團圓節,讓我們自己出來走走。」
冉嶸想了想道:「你們兩個姑娘家晚間外出怕是多有不便,弗如我陪著你們一道。」
青冉看了沛兒,卻見沛兒故意將頭扭向一邊,道:「你自己決定就好,我怎樣都沒關係。」
青冉赧然一笑,再看冉嶸一臉沉靜的淡笑,便點點頭,與沛兒帶頭向前走去。
不遠處的茶攤上,一對男女目送著三人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視線中。
「呵呵……看來,要不了多久,又有喜事兒了。」女子輕笑一聲,回身對男子說道,卻正是著了便服的衣凰與蘇夜涵。
「待辦完了瀠汐的事兒,也是該替我們這位朝中第一大將好生張羅一番。」
說罷二人相視一笑,起身朝著城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