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天氣漸涼,秋意越來越濃。
一品鎮國公恭叔源年歲已老,終是不敵重病,撒手人寰。
挨到嘉煜帝登基,恭叔源已然是歷經四朝的老臣重臣,是以嘉煜帝有令,宮中上下齋戒七日,並抄寫佛經置於各宮各所,便人翻閱,以慰老國公在天之靈。
回宮的隊伍排出一條長龍,饒是衣凰不喜歡這些排場,蘇夜涵已經事先提示連安明隨行人員從簡,然帝后一同出宮,該隨行之人卻是一個都不好落下,是以這一行人數並不少。
聽著車轱轆「咕嚕咕嚕」的聲音,衣凰本想要撩起窗簾的手抬了抬又放下,而是輕輕太細一聲,沉默不語。
看出她有心事,蘇夜涵伸手拉過她的手,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衣凰微微搖頭,面色微微沉重:「我只是看著老國公,突然想起了我爹,不知道他現在一切可好,身體可有好轉。」
蘇夜涵不由微微一笑,將她拉進懷裡:「杜遠不是說了嗎?慕老只是中了些暑熱,並無大礙。他雖未能趕上大婚之日,但是來日方長,也許你們父女很快就可以見面了。」
衣凰一直低著頭,並沒有看到他嘴角一閃而過的詭異笑容。
鎮國公這一走,朝中鎮國公的位子突然就空了下來。原本鎮國公就是個虛職,並沒有多少大權在手,只是這麼多年人們已經習慣了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即便他沒有多少權利,但至少能坐上鎮國公之位的人都是元老人物,說話的份量擺在那兒,天子即便不從,也得顧忌三分。
是以,一直以來鎮國公至少是兩朝元老,都是些讓人尊敬萬分之人。
也因此,接下來的鎮國公人選,才會成為眾人關注的重點。
難得有風吹來,微微撩起門簾,衣凰的目光從隊伍前方領隊之人身上一掃而過,看見那道淺色身影,她不由側身看了蘇夜涵一眼,眼角含笑:「如今十三婚事已定,十四已決意代發修行,接下來就是瀠汐了。」
聽出她話中之意,蘇夜涵不禁淡淡一笑,道:「你這個做皇嫂的,要操心的事情可真不少。不過想來也是,瀠汐年紀也不小了,她和冷天月的事是該趁早定下,待鎮國公之事一定,我就下旨給他們賜婚。」
衣凰不再多言,輕輕倚著他閉目養神。
「衣凰。」
「嗯……」
「委屈你了。」
衣凰頓然就側身看了她一眼,眼神略帶疑惑。蘇夜涵與她額頭相抵,輕聲道:「帝后大婚,總與尋常夫妻成親拜堂不同,重了儀式而輕了意蘊。我答應你定會補你一場平淡卻最真實、最難忘的婚禮,可好?」
衣凰沒有出聲,只是以笑聲回應。
……
紫宸後殿,左右二相及朝中幾位重臣皆在,看著那道正背對他們站立的身影,神色各異。
「對於鎮國公人選,你們有何看法?」許久,他終於緩緩回身,清冽目光掃過眾人。
甫一碰上他的目光,眾人頓然將頭低了下去,以餘光看了彼此一眼,而後只見孟修言上前一步道:「回稟皇上,微臣心中倒有一人選。」
蘇夜涵面色不動,淡淡道:「說來聽聽。」
孟修言道:「便是前京兆尹、而今辭官在京中養老的呂公呂仲彥。」
此言一出,幾人臉色沒由來的都微微一變,想了想,竟是沒有人覺得有不合適之處。
這呂仲彥本就是前京兆尹,為人性情好爽,於五十之齡主動辭去京兆尹一職,而後就一直留在京中,在家裡種種花養養草,更重要的他還是曾經的德妃、而今貴太妃呂婕的叔叔。
「唔……」蘇夜涵沒有說話,只是淡淡點點頭應了一聲,抬眼向其他幾人看去,岑寂和紹元柏與他目光相接觸,眼底閃過一絲了然之意,微微點了點頭。
只聽岑寂緩緩道:「呂公性情高雅,不拘泥於世俗,德高望重,深受群臣敬重,加之又是貴太妃叔叔,也算得上是皇上的長輩。自恭家老國公過世之後,便屬他輩分最高,資歷最老……」
聞言,孟修言低頭笑了笑,正欲說什麼,確定岑寂繼續道:「然當初,呂公之所以在五十之齡便辭官而去,連左相之位都不曾留得住他,正是因為呂公為人心胸開闊,不願被瑣事所擾,想要安度晚年。且呂公如今年歲已高,家中又有兒孫繞膝伴旁,若是皇上非得讓呂公出山不可,怕是有些強人所難。」
「這……」孟修言一時始料未及,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怔怔看了看岑寂,又偷偷瞥了蘇夜涵一眼,低頭似是在想對策。
紹元柏哪會給他時間思慮太多,垂首道:「回稟皇上,聽孟大人這一提醒,微臣倒也想起一位已經去了官職、閒置家中的前輩。」
蘇夜涵神色不動,故作微驚,道:「哦?何人?」
紹元柏以餘光瞥了滿臉疑惑的孟修言一眼,冷冷一笑,而後道:「前右相、當今皇后娘娘之父,便也是當朝國丈,慕老。」
此言一出,眾人竟是齊齊露出一絲輕鬆之色,悄悄鬆了口氣,似乎已然料到,慕古吟才是蘇夜涵心中真正中意的人選。
「先帝在時,慕老曾任右相二十餘年,兩袖清風,為我朝可算鞠躬盡瘁。不幸後受人陷害,被罷去官職,潛回老家安置,朕查明真相之後,心中一直有所愧疚。」蘇夜涵不疾不徐地說著,孟修言神色飛快變換,由疑惑到驚訝,再到了然與懊惱,雖是輕微難辨,蘇夜涵卻看得清楚。
將一切盡收眼底,他面不變色,繼續道:「只是當初是朕查人不明,才會使得他老身受冤屈,不知慕老可願再次出山,輔佐於朕。」
紹元柏上前一步俯身道:「皇上多慮了,慕老深明大義,皇上之難他亦是瞭然於心。微臣不敢有瞞皇上,前些日子微臣出門辦事,途徑慕老家鄉之時,曾到慕老府上拜訪過,告知其而今京中之事。慕老萬分思念女兒,想到京中探望皇后娘娘,微臣便擅自主張,將慕老接至京中。」他說著突然就要跪下,道:「微臣尚未請命,便擅自做主,懇請皇上降罪……」
「紹駙馬這才多慮了。」蘇夜涵及時一抬手,阻止了他下跪的舉動,嘴角挑笑:「朕正有打算待朝中這些事情辦妥了,即刻差人前往將慕老接來,駙馬只是替朕先一步完成這事,又何罪之有?」
雖然言辭中有請罪之意,然紹元柏神色始終淡然,聽得此言不由微微側身瞥了孟修言一眼,待看清他眼底那一抹精光,孟修言已然明白過來事情的緣由,心中不禁冷冷一笑,卻又不得不服。
關於新的鎮國公一事,倒並非紹元柏等人提出,而正是孟修言,他本欲將自己心中的人選推上位,卻是不想到頭來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蘇夜涵早已安排好後招,在那裡等著他。
冷冽的聲音喚回孟修言的思緒,只聽蘇夜涵又道:「如此也好,朕馬上便派人將慕老接進宮來,此次鎮國公一事若成,駙馬便是第一大功臣。」
紹元柏退後一步,躬身道:「微臣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