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回暖,轉眼間蘇夜涵離京已將近兩個月。
這兩月來,可馨和靜香待衣凰可算是小心翼翼,趕上她心情好的時候倒還好說,若遇上她心情低沉之時,便是想著法的哄她開心,若是情況嚴重、哄不了,那就乾脆找個角落躲起來,免得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礙眼。
自從洵王殿下也離京之後,洵王妃彤妃時常尋了空閒,帶上逸蒔進宮來看毓皇后,每一次都要順帶著在衣凰這邊蹭吃蹭喝一頓才走。看得出來,如今的紅嫣比之以往,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雖然逸蒔非她所生,可她卻待他至親。許是因為身邊有個孩子,她的性子也被消磨了許多,竟變得有些溫婉,越來越像青鸞。
洵王府中的下人嘴上不說,可這心裡都明白得很,雖然如今傅雯嫣已經出了府,尋了座僻靜的庵子帶髮修行,這麼許久也未曾回來打擾過她,可是洵王心思並不在她們其中任何一人身上,他待彤妃這般親和,更多是為了報答當初她拚力救下小世子之恩。而今她若是想要個自己的孩子,怕是太難。
甫一想起孩子,衣凰又忍不住想起青芒來,細細算來,她腹中胎兒已有八個月,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末便可見到一個小生命的誕生。
自從馮酉隨蘇夜涵離京之後,為了方便照顧青芒,衣凰本想讓沛兒和青冉將她接到冰凰山莊,怎奈青鸞對她二人太不放心,硬是將人接到了清王府去。青鸞與衣凰交好這事諸位王爺都很清楚,加之青鸞是衣凰身邊得力助手,馮酉又是蘇夜涵近身侍衛,蘇夜清自然是沒有絲毫異議,還專門撥了兩個丫頭伺候著。
蘇夜涵與蘇夜洵這一走,可算是將京中一眾擔子全交到了蘇夜清一人手中。睿晟帝身體每況愈下,時時將大事交由蘇夜清去處理,偶爾蘇夜瀾回宮,也會幫襯著些。可是最近衣凰卻聽聞蘇夜瀾是越來越很少回宮,為這事兒,靳妃娘娘沒少責備於他,偏他毫不理會,整日跟著玄止大師修習佛法。
各歸各處,各忙各事,如今所有人都有自己可做之事,卻獨她一人,在這深宮高牆內,進無可進,退不可退。睿晟帝一天不發話同意她離開,她便一日出不了這皇宮。
「郡主……」看著她正凝眉沉思,可馨小聲喊著她:「郡主,你醒醒……」
衣凰冷不丁地抬頭瞥了她一眼,道:「有事便說來,我沒有睡著。」
「嘿嘿……」可馨訕訕一笑,伸手指了指外面道:「靳妃娘娘來了。」
「靳妃?」衣凰忍不住愣了愣,這宮中所有妃嬪中,她只與毓皇后、德妃以及華貴妃有所交集,卻很少與靳妃碰面,她來做什麼?「在哪裡?」
靜香從門外跑進來,邊跑邊喊道:「來了來了……靳妃娘娘來了……」
話音剛落,便聽得門外一聲「靳妃娘娘到」,隨後一眾人擁著靳妃匆匆入內。衣凰正要行禮,卻被靳妃上前一步攔住,她朝身後眾人看了一眼,所有人立刻會意退到兩旁,而後她才朝衣凰淡淡一笑,道:「本宮有事請郡主相幫,可否屋裡一談?」
衣凰瞧她雖勉強笑著,可笑不及眼底,眼中滿是愁雲,心下已經猜到了幾分,便挪身讓開,道:「娘娘請。」而後又瞥了可馨二人一眼:「沏茶。」
這幾日一直在傳十四王爺與靳妃娘娘不知所謂何事,時有爭吵,以蘇夜瀾那般隨和的脾性,能讓他與之爭吵,就必不會是小事。
「娘娘有什麼事,不妨說來。」
聽得衣凰這般清和的嗓音,靳妃娘娘驀地眼睛一紅,落了淚,她上前抓住衣凰的手,泣道:「衣凰,本宮知道你與瀾兒交情不錯,今日本宮請求你幫忙勸勸瀾兒,讓他莫要再與本宮慪氣,做了傻事,可好?本宮知道,身為娘親,本宮給他添了不少煩惱,他有自己的想法,本宮不該阻撓他,可是……可是他也不能這般與本宮對抗啊,本宮就他這麼一個兒子,他若是出了什麼事,本宮可該如何是好?」
衣凰聽得似懂非懂,懂的是,靳妃與蘇夜瀾之前確實鬧了很多的不愉快,不懂的是,究竟是多大的事情,竟讓她這般細聲軟語地與自己說話。「娘娘不妨先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靳妃眼角垂淚,垂首低聲道:「瀾兒……瀾兒他要剃度出家……」
好不容易以出宮探望師父為由,向睿晟帝請了出宮之令,衣凰便馬不停蹄直奔著大悲寺趕去,終在之前玄止大師與玄清大師下棋的亭子裡找到了正垂首一心研究面前棋盤的蘇夜瀾。
「衣凰?你怎的來了?」他笑容依舊如初靜淡清和,衣凰見了不由心中沉沉一歎,道:「我可算被你嚇得不輕,方才在前堂看到方丈在為人剃度,還當那人是你,差點就壞了人家的儀式。」
「哈哈……」不料蘇夜瀾聞言竟輕輕一笑,站起身道:「我是有那心思,可是時候還未到,方丈說要再等等。」
衣凰不由得鳳眉一凝,道:「你當真要出家當和尚?」
蘇夜瀾收起笑容,微微垂首,一向平和的眸中竟閃過一絲無奈與傷感,走到衣凰身邊道:「定是母妃去找了你吧。」衣凰無意瞞他,便點點頭。蘇夜瀾又道:「衣凰,非我想要剃度,而是只有我剃度,才能斷了她的念想。」
言罷,他側身看向衣凰,沉聲一歎:「你我相識這麼久,向來都能明白對方的心思,想必這一次也不例外……母妃她,她想讓我做的事情我實在做不到,也無心去做,我只想安安穩穩過我的日子,對於權勢、對於地位,我沒有絲毫心思與興趣,可是母妃她……」
他沒有把話說完,只是一聲聲地歎息。衣凰心下明瞭,結果與她所想相差無幾,這君王帝位太有誘惑力,以至於有太多人想要得到它,而在後宮之中,對於她們這些妃嬪而言,最好的結果莫過於讓自己的兒子坐上皇位,母憑子貴。
即便是靳妃,也不例外。
只可惜,例外的蘇夜瀾,這個全然可有絲毫爭權奪勢之心的皇子。睿晟帝所言不假,是他錯投了帝王之家,又或者他的出現便是為了要減輕他們的爭亂之苦。
衣凰心下一聲太息,道:「那你也不必非得剃度出家不可,帶髮修行做個俗家弟子不是更好?我想經此一時,靳妃娘娘也該看得出你的心意,不會再勉強於你。」
蘇夜瀾沒有答話,看著不遠處的一簇白花,怔怔地出聲。過了許久,他才輕輕開口,道:「衣凰,其實在你心裡,早已有了認定的選擇,是不是?」
聞言,衣凰微微垂首挑眉一笑,見之,蘇夜瀾也跟著淡淡笑開,道:「也許,你的選擇是對的。身在帝王之家,終會有太多不得已的苦衷,身受枷鎖束縛,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人可以活得那般瀟灑,那般坦蕩。也許,只有那個人是他,才可以免除這場兄弟相殘。」
衣凰只是輕笑不語,壓在心裡的話不知該從何說起。在她心裡,從不曾希望他坐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可以卻又不得這麼選擇。不論她的慕衣凰,還是鳳衣宮衣主,這都是她最佳抉擇,至少目前是這樣。
如今這時節,院裡的花已經開了不少,衣凰目光落在紅白相間的錦帶花上,看著那白色花瓣已經呈粉色,不由微微一笑道:「我記得這株錦帶花,還是好多年前種下的,那時我還在想是誰有如此好的雅興,在這裡種了這花。」
「呵呵……」蘇夜瀾忍不住笑開,道:「是我。」
衣凰先是一愣,而後回身朝他笑開。
沉重的氛圍終於稍稍緩解了些許,便在這時,有一位小沙彌匆匆跑來:「二位師兄請,皇上命人傳了話來,讓二位師兄盡快回宮一趟。」
二人聞言,片刻不敢耽擱,即刻動身回宮。剛一進了紫宸殿,就見蘇夜清及紹元柏等人皆在,二人頓感情況不妙。
睿晟帝揮手免了他們的禮數,面色沉斂,與其餘幾人一道將目光投向衣凰,神色略有異樣。終於,只聽睿晟帝緩緩開口問道:「衣凰,朕聽聞你自小就喜歡各種奇異陣法,對陣法頗有研究,如今你那冰凰山莊四周還布下不少看不見摸不著的陣,別人闖入不得?」
衣凰垂首道:「尋常陣法衣凰倒是略知一二。」
睿晟帝微微點點頭,看了宗正一眼,宗正即刻會意,上前接過睿晟帝遞來的信函轉交到衣凰手中:「如今我朝大軍在北方遇上一道怪異無比的陣法,便是涵兒也是無從下手,尋不到解除的辦法。若是再這麼耗下去,只怕我軍要傷亡慘重。」
衣凰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迅速將信函看了一遍,驀地,她神色一凜,瞪著眼睛看著信函,低聲驚呼:「黑雲陣!」
「怎麼,你知曉此陣法?」見他此番神情,睿晟帝眼睛一亮:「可有破陣的法子?」
卻見衣凰不答「有」,也不答「沒有」,只是怔怔地看著信函片刻,眼中有一絲驚慌一閃而過,而後跪拜道:「懇請皇上允許衣凰北行,趕往三位王爺軍中。」
聞得此言,幾人心下皆已明白,這陣法怕是不好應付,而且便是她也無十足的把握能破此陣。
睿晟帝沉聲道:「便是要去,也不該你一個女兒家前去。」
「皇上……」衣凰急忙又道:「若是衣凰去了,興許還有破除此陣之法,若是旁人去了,怕也只是多賠上幾條無辜性命而已!」
此一言出,頓時將在場幾人悉數震住。即便他們未能親眼瞧見那陣法,此時卻也大約明白為何蘇夜涵費時多日仍是未能破除這黑雲陣。畢竟,這陣於自幼熟知各類陣法的衣凰而言,都是個未知難數,更勿論其他人。
沉吟良久,睿晟帝目光始終不離衣凰,見衣凰竟是直直地看著他,滿眼希冀,隱隱還有放不下的擔憂,終於忍不住心下一動。
呵!他明知自己阻止不了她,去年是如此,這一次想來亦是如此。
大手一揮,睿晟帝正色道:「既是如此,那朕便讓你走這一趟,你稍作收拾,朕會派一隊人馬與你同行,明日一早便動身出發。」
「皇上……」衣凰張了張口,她恨不得現在立刻就動身,只是迎上睿晟帝凌厲眼眸,終究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他已經做出讓步了,所以她不該再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