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急驟,在林間不停穿梭,打落枝葉落了一地,又隨著雨水順流而下【鳳殤【二百零七】幾落紅霞雨中度章節】。
這一場幾乎未曾間斷的雨並未能阻止睿晟帝的心意,絲毫沒有推遲蘇夜洵與紅嫣的婚期之意。早在三日前睿晟帝剛一回宮便傳來了欽天監詢問,經推算,婚禮當天也就是二十八那日,從晨間卯時到午時都不會落雨,所以婚禮大可正常進行。
黑暗中,兩道人影緩緩而來,雖走在雨中,卻絲毫不慌不亂,便是在一旁撐傘的下人也是步伐沉重,步步緊跟。
「姑姑……」見到二人,一直躲在破廟屋簷下的女子忍不住喊了一聲,迎了出來。
「進屋去,免得淋濕了。」傘下傳來一道沉冷的女子聲音,隨後伸出一隻手,抓住年輕女子的手腕拉近屋簷下,這才止步。
年輕女子卻是有些焦急,抓著姑姑的手急急問道:「被洵王抓住審問出下毒之事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姑姑安排的?」
姑姑側身瞥了她一眼,似乎並沒有聽進去年輕女子的話,而是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語氣略有疼惜地道:「你瞧你,又瘦了,怎麼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說不准再過多久,自己就要做新娘子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時時小心注意著,做好準備。」
「姑姑啊……」年輕女子打斷她的話,有些不耐煩問道:「我的事情不重要,明天要成親的也不是我,我就是想知道這一切是不是姑姑安排的。」
見她追問不已,姑姑沉默片刻,這才沉聲道:「沒錯,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嘯月她們被抓也是故意為之,為的就是要給那些沒用的東西一個出口,讓他們查出皇后被人嫁禍的真相。」
年輕女子驚訝地張了張嘴,滿眼不解:「為什麼?她是我們復仇最大的阻礙之一,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為什麼不趁勢而擊,卻要反過來幫她?」
「哼哼……你當真以為僅憑這樣就能皇上治她的死罪麼?那你也太小瞧毓家的勢力了!」姑姑冷冷笑著,隔著面紗看不見她面上神情,可那笑聲卻是冰涼徹骨,讓人心中生寒。「我這麼做只不過是為了以退為進,在她的路上埋下一處炸藥,可是這炸藥什麼爆炸卻由我們說了算,讓她每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活在擔憂之中,不是遠比一招取她性命更有意思麼?」
「姑姑……」年輕女子被她那陰冷的小聲和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決氣息震住了,過來好一會兒才回神,問道:「姑姑,我們的目的不是只要復仇麼?為何姑姑要這般折磨她?」
「因為她害了我最重要的人!」姑姑突然一聲厲喝,一股強烈的殺氣浮現眼中,她在憤怒,也在極力隱忍。她知道,現在不是動她的時候,所以即使心中再怨再恨她都要努力忍著。
年輕女子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有些猶豫地問道:「當初……當初真的是你要下狠手……」
「不是我!」姑姑斷然否認,「我從沒想過要害她性命,得知爾煙在傅雯嫣的湯裡下了藥,我本只是想將那碗湯藥換給十公主,可是又怕那湯沒有藥效,便又命人在湯裡加了些會傷及胎兒但不會要母體性命的藥……我沒想到的是,爾煙放的也是相似的要,所以才會使得湯裡的藥量大增,害了十公主……」
她語氣不疾不徐,緩緩道來,雖是一件一屍兩命之事,可是在她說來確實那般清淡,語氣聽不出絲毫的波瀾。
年輕女子久久不語,雋眉卻一點點緊緊蹙起,眸色沉慟,深深吸氣,雖然她隻字不言,可神色中的痛苦卻很凝重,許久之後她鬆開姑姑的手,低聲道:「為什麼?你為什麼獨自行動,做了這麼多事,事先卻不讓我知道一絲消息?」
「九涯……」姑姑突然一聲長歎,語氣那般疲憊、悲傷,「不是姑姑不願通知你,而是我不想讓你變成跟我一樣的人,雙手沾滿鮮血。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一旦羯族復興,你作為唯一王族唯一嫡傳後人,羯族還需要你掌管。姑姑不一樣,姑姑已經是個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再說我罪孽之重已非常人所能及,指不定哪一天突然就遭了報應,所以這些卑鄙骯髒的事情就由姑姑去做,你只管按照姑姑的吩咐,做好我交待的事情就好……」
她側過身去,微微抬頭看著漆黑的遠方,那裡什麼都看不到,只有耳邊的風雨之聲在提醒著她她還活著,還像個普通人一樣活在這個世上。
是呵,羯族尚未復興,她又怎甘心就這麼死去?為了那一天,她已經失去了所有,怎能在這時候就放棄了?
輕輕的抽泣聲傳來,打斷她游離的思緒,她不由蹙眉,冷冷瞪著年輕女子,可是年輕女子此時卻顧不上這些,兩行清淚從眼角迅速滑落,而後再度緊緊抓住姑姑的手臂,「姑姑……是九涯沒用,是九涯讓姑姑吃了這麼多的苦……」
姑姑淡笑,笑意微冷,她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肩,然後是頭,只是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鳳殤【二百零七】幾落紅霞雨中度章節】。這些年,她她早已丟棄的自己的真心和良心。
隔了半晌她才道:「明日洵王婚禮,怕是有的一番折騰,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她說著又是一聲歎息,「雖說是側妃,可是畢竟是皇上賜婚,陣勢應該不會那麼簡單。」
年輕女子點點頭,擦去臉上的淚水,與姑姑道別之後,撐起傘走進雨中。
雖然面上不說,可是心裡卻疼得厲害。
她不知道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溫柔賢淑的姑姑變成了如今這樣,冷血無情,殘酷可怕,可是她心裡也明白得很,復興一族又豈是她想像中的那般容易,稍有不慎便會丟了性命,所以姑姑這般也是逼不得已。
握緊拳頭,指甲扎進肉裡她卻渾然不覺,冰冷的雨水濺在身上,一陣風吹來,忽來的冷颼涼意讓她又清醒了幾分。
一直以來都是她太猶豫不決,太心軟,所以才會導致行動至今仍一事無成,也所以才會讓姑姑變成如今這樣。那麼,從今往後她不會再這般猶豫、婦人之仁,當年天朝所犯下的殺孽,便要讓他們以血來償還!
……
一切正如欽天監所料,五月二十八一早,雨勢暫歇。
雖然紅嫣是以側妃身份進府,但是該有的規矩和禮數一點都不落下,平日裡素來討厭繁瑣、性情急躁的紅嫣,今日竟是出奇的安靜穩當,由蘇夜洵陪著完成了所有禮數,竟是未曾有一句怨言,更未曾有一絲差錯與紕漏。
蘇氏兄弟齊聚一堂,好不熱鬧,他們已經許久沒有聚在一起了。
只是,蘇夜澤裡裡外外找尋了許久,都未曾看到衣凰的身影,倒是段芊翩的目光時時與他相對,有些生硬又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管怎麼說,睿晟帝已經賜婚於二人,自那之後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此番碰面,難免有些不適。
難得沒有下雨,偷得半日好天氣,清妍閣內門窗大開,似乎是想透透屋子裡的悶味兒。
剛一進了院子,透過打開的窗子看到屋內人影來回走動,忙忙碌碌地片刻不得閒,待走進屋一看,正好看見衣凰將手中的包袱打了個結。
「你……你這是……」
衣凰抬眸看了來人一眼,微微一愣,停下手中動作,「王妃怎麼來了?不是該……」
「呵呵……需要我出面的禮數都已經過了,我繼續待下去未免有些多餘,反倒讓客人們吃喝不安,又何必留下討嫌?」雖然她面帶笑意,可是衣凰看得出那笑容中的勉強與憂愁。
不管她如何心灰意冷,不管她如何不在乎,可是如今在前廳牽著另一個女子的手接受眾人祝賀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兒的父親,更是她深深愛著的男人,她又如何能笑得輕鬆?
「也罷。」衣凰給她倒了杯新沏的熱茶,「眼不見心不煩,看不見也許能好過些。」
心事被察覺,傅雯嫣只清冷一笑,反問衣凰道:「你要走?」
衣凰點點頭,「如今你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紅嫣也嫁了過來,之前那些洵王妃要照顧小世子、無法專心照顧王爺的擔憂也不存在了,我又何須留下?再說……」她頓了頓,側身望向窗外,語氣清涼道:「許久不回山莊,我有些想他們了。」
傅雯嫣看著她略帶一絲懷念的表情,良久,道:「真好,不開心的時候至少好有個可去的地方,那裡還有人在等著你,關心著你。」
衣凰看得出她眼角眉梢間的落寞與幾許感傷,不由心下一軟,笑道:「你若是願意,哪天得了空大可到冰凰山莊去坐一坐,兩杯清茶我總還算捨得。」
「呵呵……」傅雯嫣忍不住一聲輕笑,而後輕歎道:「我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心情難過之時,那個能聽我訴說、替我解憂之人會是你。」
衣凰神情贊同地點點頭,「我也沒想到。」
突然她側耳停了停,頓了頓道:「今日是四哥和紅嫣成婚,怎的我這小院裡卻客似雲來?」
傅雯嫣不解,側身向門外看了一眼,不由失聲一笑,剛一站起身來,從屋外走進來的那人便對她道:「四嫂也在?」
傅雯嫣淡笑道:「閒來無事,便過來與衣凰說說話,沒想到會在這碰上七弟。」
蘇夜涵笑容淺淡,看了衣凰一眼,道:「正巧,我跟四嫂一樣,也是來找衣凰說些事情。」
傅雯嫣會意,對二人道:「既然你們有事相商,我就不久留了,你們慢聊。」說罷對著二人點頭致意,緩步出了清妍閣。
衣凰不語,直直看向蘇夜涵,面色不善,似是在怨他「趕」走了傅雯嫣,蘇夜涵見狀,忍不住一笑道:「跟四嫂談了些什麼,這麼捨不得四嫂離開?」
衣凰別過頭去,道:「與你無關,你們這些男人永遠不會明白。」
「呵呵……」蘇夜涵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走上前去與衣凰對面而立,面容清和,眸中滿是柔和微光,將衣凰的身影倒映其中。「那我們便來說一些男人會明白的事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