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在房中應了一句,暗想卞四此行必是不順。亦顧不得蘇岑尚在,只管取來妝奩,對鏡描畫。不料先時隨手點在唇上的輕紅膏子,全然不似尋常胭脂,一時極難擦去。阿七何曾在這些女子的物什上花費過心思,竟是一籌莫展,心下暗悔不迭。
此時見那蘇岑去而復返,似在冷眼打量自己,不禁惱道:「若再不走,我便喚了人來,請出將軍去!」
「你也不必唬我。」蘇岑早已不似方纔那副失魂落魄的形容,近前來閒閒說道,「宸王府『小雩襄』的名號,京中已是傳遍了的——即便通身的脂粉氣,卞四見了亦不會驚詫。」
阿七恨得將手中帕子丟開,正待發作,卻見蘇岑俯身向案上揭開一隻青瓷淺罐,將指尖蘸了,便要向她唇上擦拭。
阿七立時要躲,卻快不過蘇岑,被他一把捏緊下頜——只見蘇岑擰眉「嘖」了一聲,「從頭到腳哪裡還像個女人?當日在綺桐館,竟連頭髮也不會綰——」一面說著,已替她將唇上的顏色拭淨。
阿七隻覺唇上微涼,又帶了濃重酒香,一時倒也忘了別的,只怔怔道:「黃酒?」兌入黃酒洗浴,富家女子多用此法,可使肌理柔潤——阿七倒也知曉;而以酒溶去胭脂,倒是不曾聽聞。
蘇岑另取了帕子拭去指端殘色,「如今上用的胭脂,水是洗不淨的——倒要男人來教你!」
阿七不禁冷笑道:「將軍於這些事上,倒是明白得緊——著實令人佩服!」
蘇岑語氣輕飄:「好說——」
阿七心頭微微一空——也不回身看他,只將眼望著銅鏡,口中低聲道:「西廳直通後苑花園,自西北角翻出牆去,便是一處僻靜園子,今日因前院忙亂,其間只餘一人當值……將軍一路小心。」
半晌不得回應。阿七輕歎一聲,回頭一望,果見窗扇微敞,房中只餘自己一人。待打點妥當,斂了心神推門出去,篆兒與小環已在門外候了多時。
阿七面容平靜,開口問道:「卞公子在何處等著?」
篆兒自是不曾覺察房中有異,當下回道:「卞家公子不比外人,此時許或已過內院花廳來了。」
阿七便示意篆兒帶自己過去。篆兒前頭擎著燈籠照路,阿七跟在後面,一徑走,心中兀自琢磨——以蘇岑的身手,躲過內院三五名散佈的侍衛,應是不在話下;而一路暢行無阻,卻有幾分蹊蹺。思前想後,冷不防迴廊邊閃出一個人來,生生將她唬了一跳。
映著廊上的燭火,只見卞四笑得意味深長,「小公子思慮重重,莫不是仍在記掛殿下的傷勢?」
阿七眉梢一挑,直問道:「公子可將人請來了?」
卞四斂了幾分笑意,「人未請來。只怕還要勞煩小公子親去。」
「你將瓷瓶交與他,」阿七道,「他仍是不肯麼?」
見那卞四搖頭,阿七心中立時一黯。此時便聽卞四說道:「此人要你明日去城南雲際寺見他。在下自當奉陪。」
「雲際寺……」阿七略有幾分失神,忽而說道,「不必等到明日,不如今夜便去。」
卞四好似早便料到她會如此打算,「既是如此,我往前院交代幾句,即刻啟程。」
阿七便道:「何勞公子交代,這內院多得是侍衛,只消喚一個出來,派去前院回話——」
「如今怕是一個也不剩了,」卞四輕笑著將她打斷,「眼下若不是卞四在此,季長倒要分神另添人手過來護院呢——」
阿七面上已是有些掛不住,幹幹道:「卞公子可是說笑?」
卞四淡然道:「罷了,小公子隨我前去一瞧便知。」
阿七心中惴惴,腳下即刻跟上。不想愈走週遭愈是僻靜,竟是往庭院中花木漸深處而去。
此間唯有篆兒知悉阿七的底細,眼見她竟要隨一個男子進密林中去,早嚇得亂了方寸——將手扯了阿七的衣袖,顫聲道:「公子,再往裡去,怕是不妥吧?」
阿七因惦記卞四所說,也顧不得別的,只低聲道:「不必跟著,我自有道理!」
倒是卞四,哭笑不得,將眼瞅了瞅篆兒,無奈道:「你家公子再單薄,好歹亦是一個男人,我卞四幾時對男人動過心思?若是幼箴帶他進去,倒要勞你多費神看著,別白白被她欺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