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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十 九霄淨月照瑤琴(8) 文 / 丁染

    「六皇叔!巧得很——」暄揖手向那男子笑道。

    「王爺!」趙瑭亦是閒閒一揖手,「果真是巧!」

    二人向來不拘禮數,此時稍作寒暄,各自隨侍亦是習以為常,故而只是下馬侍立,並不上前見禮。

    阿七抬眼望了望趙瑭,卻見那一雙笑眼,與暄倒有五分相似。

    趙瑭眼風將阿七細細一掃,口中笑道:「近來京中傳得沸沸揚揚,想必這位小公子,正是『小雩襄』了?怪道連媚兒得了花魁這等大事,兄弟們都請不動你——」

    姑且不去琢磨那媚兒是否正是媚九,阿七面上強撐著一副淡然神色,已著實抖了一抖——三分驚訝,倒有七分尷尬——趙暄果然浪名在外,樹大招風!如今這洗硯閣的名號,無端扣在自己頭上,正經算是洗不清了!

    暄一笑置之,開口問道:「今日朝會便未見皇叔,皇叔從何處過來?」

    「哦,」趙瑭言語隨意,「先時津州一位舊友,在京郊將將置了一處宅子,今日特為去瞧瞧。」

    「皇叔的舊友,可還有暄不識得的?竟要特為辭了朝會去見?」暄十足一副浪蕩架勢,「休要騙我,必是皇叔新藏了妙人,怕人知道吧?」

    趙瑭便笑道:「妙人倒是沒有,只有一事——前些日你請覃州戲班,內中有個名喚覃笙的,可還記得?」

    暄似是略想了想,「莫不是那個扮青衣的?」

    「如今孫又京和卞家四公子為了這覃笙,爭得不可開交,險些大打出手,若當真傷了和氣——這帳豈不要落在你的頭上?」趙瑭大笑揶揄道,笑意中帶了幾分玩世不恭,與暄倒是如出一轍。

    「竟有此事?」暄微微一哂,「卞四也糊塗,怎的與那孫又京一般見識?」

    說起這孫又京,乃隋遠副將,亦是江北望族之後,為人卻生得粗鄙不堪,且素日欺男霸女,於德有失。

    「此事不提也罷。」趙瑭笑了笑,將話鋒一轉,「今日王爺與小公子,卻要到何處去?」

    「上陵。」暄笑答,「今日去,還趕得上桐花未盡。」

    「既如此,王爺與公子趕路要緊,」趙瑭似是無意久留,當下作別道,「你我改日過府再敘吧——」

    暄便也不再與他多言,只命隨侍讓出山路,請趙瑭先行。

    趙瑭稍作虛辭,帶了眾人策馬而去。

    待一行人走遠,暄回頭瞧一眼阿七,卻見她兀自發怔,不禁笑道:「將將又聽到何事,入了心?」

    阿七斂了心神,口中分辨道:「你們所提何人我都不知,沒的在此荒廢心思!」

    「別人不識,倒也罷了,只這卞四,說來與蘇將軍倒有幾分淵源。」暄隨口說道,「如今你既認蘇將軍為義兄,日後少不得要與這卞家來往。此間頗有些原委,改日再與你細說吧。」

    阿七聽他如此說,心中好奇,卻不好多問。暗自嗟歎一回——這世間的事,果然難料!當日一時興起,劫走阮暮錦;怎能想到日後竟有如此多的牽連?

    一路無甚可說。待繞過城郭,向西不遠便是上陵東麓。遙遙可見山路之上設下的圓木籬障,俱是半人多高,另有禁衛把守。

    阿七暗暗記下沿途種種,以備出逃之用。無奈見了那重重禁衛,難免有些頭疼——若要硬闖,這籬障於她倒是無妨,只是如何敵得過恁多禁衛?

    眾人行至近處,季長便上前呈上宸王府的令牌。

    不想禁衛仍是面帶難色,待問清原委,方知因今日宮中有女眷出遊,故而圍場週遭設下重兵把守。「諸位的兵械——」內中一名禁衛官在旁陪笑道:「下官亦是奉命行事,還望王爺勿怪。」

    暄便笑道:「理應如此!」一面說著,示意幾名隨侍除下手中兵刃交與禁衛,又命季長等人候在此處,只餘四名侍衛跟隨。

    一行六人順著籍水西行。沿途景色美則美矣,卻是一株桐樹也未見。暄回頭見那阿七東張西望,滿目狐疑,不禁笑道:「上陵乃是一處低谷,三面環山,南臨籍水。總要繞過山頭,到了山間谷地,方可得見北嶺南麓之上的桐花。」

    阿七點頭歎道:「這便是了——油桐原本生在南方,此地水土並不合宜;冬日裡北嶺可擋嚴寒朔氣,在南麓栽植此樹,難為那些花匠如何想來?」

    「我早生百十年,沈恪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在京中遍尋栽植油桐之處,只消問問我便是。」暄笑眼望著身後的阿七,「若我做個花匠,你看如何?」

    「淨說些沒要緊的。」阿七冷嗤一聲:「若當真想做花匠,何須等到今時今日?」

    暄搖頭輕笑——今時今日,既已遇著她,這花匠必是做不成了。

    走走停停,阿七不揀山路,偏偏盡往林中走,不多時倒將幾名侍衛落在後面。近了一處松林,阿七跳下馬背,將韁繩一丟,便要往林中去。暄亦不阻攔,只隨她去。直待那抹纖細身影漸漸隱入松枝之間,暄這才命人牽馬,獨自進了松林。

    林間清寂幽暗,地下積了厚厚一層松針,全然聞不到桐花的輕淺香氣,週遭唯有淡淡的松脂氣息。偶有日光穿過松枝,竟似也被暈上一層青碧色。暄跟在阿七身後,見她在一方水潭邊停住,便上前說道:「此處終歸是圍獵之地,你可知密林之中多有猛獸?」

    阿七隻管向潭邊坐了,低聲說道:「不論到何處,總有人跟著,你不厭煩麼?」

    暄立在她身後,離她三五步光景,將眼打量著四周,淡淡答道:「時日一久,便不覺得厭煩了。」

    阿七深吸一口氣,待要再說什麼,只覺週遭旋起一陣冷風,繼而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知是人抑或走獸。

    暄也覺察有異,上前一把將阿七拽起,輕笑道:「你可會爬樹?」

    阿七面上跌了一跌,掙開他的手,向地下撿了一段稍粗些的松枝做防身之用,攥在手中揮了兩揮,口中恨道:「分明是圍場,偏偏不讓帶兵刃!」

    一語未落,卻見一頭獐子自密林深處逃了出來,箭一般擦著暄與阿七飛身而過。阿七隻當虛驚一場,猛然間卻被趙暄向後一扯,眼前寒光一閃,竟是箭羽破空而至,瞬間沒入身側一株松木。阿七猝不及防,倉皇間回身看時,不遠處一名紅衣女子,騎在馬上,復又搭箭在弦,箭矢並非衝著獐子,卻是正對趙暄。

    暄面色清冷,靜靜望著那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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