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時隨行醫士早便趕至帳外,卻被季長攔下。現下在外面候得久了,終是不妥,只得向帳門前回稟。
暄便放阿七起身,命季長與醫士進了帳中。阿七立在一旁,待那絳色裡衣解下,雖不致皮翻肉綻,卻也多處血肉模糊,其間滿佈青紫瘀滯,心底便有些惻然。
醫士卻也面容平靜,先與趙暄探了脈息,再施醫治——無非便是取些化瘀通絡之藥,囑咐晚些時候拿酒研開敷拭;皮肉破損之處,則另備了藥粉敷上。而後那醫士又取出內服丸藥,只說以酒送服。暄便不耐道:「不必了,取些香來。」
不多時,諸事調停,薰籠之中焚上天澤香餅,帳內餘下暄與阿七。趙暄裸著脊背,伏在寢帳之內,阿七便離得遠些坐了,二人俱是無語。
此香卻也安神,而阿七向來獨處閒坐之時,稍一放空了心思,便要添些睡意。此番更是如此,不多時便伏在地氈之上,昏昏睡去。
只覺稍一闔眼,睜開雙目,卻已是夜間。抬眼望去,那薰籠之上仍是輕煙裊裊,不知何時爐火復又燃起,而對面寢帳之內卻空無一人。而此時帳外營地之中靜寂無聲,阿七隻覺有些異樣,卻又無甚頭緒,呆坐片刻,起身便向帳外走。將走出兩步,復又折返,向帳內尋著先時棄下的青潭,仍是繫在腰間,此時方覺心中稍安。
待掀起氈簾出來營帳,門外竟無人當值,而主帳前的篝火已熄。環顧四下,亦無火光,唯有天邊寡淡月色。阿七知曉護衛趙暄的侍衛俱是駐紮在週遭,而此時望著離自己最近的一處營帳,屏息靜聽,並無人聲。阿七更覺不安,心中竟似有些驚懼——恁多侍衛,為何全不見蹤影,卻是去了哪裡?
一念自此,當下輕輕抽出青潭,悄然隱在營帳暗影之中。斂了斂心神——去馬廄尋馬出逃?卻覺現下情形有異;去尋那鷹戶?稍一考量亦是不妥——心中竟是一團亂麻,無端焦躁起來。
然而耽擱得愈久,愈覺處境詭異——深夜之時,偏營竟空無一人,此舉絕非尋常。而此前趙暄、隋遠、佘進三人,因兵士甚多,分作三處駐紮,彼此相連,營地佈局成一「品」字——隋遠的中軍帳居北,趙、佘二人的偏營則分別居於東西兩側。此處離西北方隋遠的中軍大營倒有些距離,阿七將心一橫,向隋遠營中而去。
一路疾走,不多時竟覺氣息有些不足,而腳下亦不似先時那般輕巧,暗暗提氣,一個掠步,卻只掠出數尺,阿七一愣,當即灰心——中毒之後,一直不曾施過步法身手,誰曾想,果真便如烏末所說,即便男子,亦是元氣有傷,如今自己竟連看家的逃命本事,都丟了大半——如此一來,即便自己未曾萌生退意,只怕往後也是力不從心;而這番情形若被師傅知曉,只怕非要被遣回津州看宅護院去了!
心中難免鬱鬱,好在思及如今再是懊惱,也於事無補,只能暫且丟開,不去多想。唯有一樣——此時底氣越發不足,許是丟了能耐,連帶膽子也失了幾分——在營地之中穿行,所經營帳,內中俱是悄無聲息,亦無光亮,心底更是慌亂,總覺身後似是有人跟隨,忍不住跑跑停停,頻頻回頭張望,卻並無異樣。
如是幾番,阿七心頭一怒,立在一處開闊平地,三面皆是營帳,背後卻是直通北面的營地大門。目光緩緩掃過週遭三座營帳,低低斥道:「出來——」
暗夜之中,氣息仿若凝滯了一般,沒有一絲風,亦無半分聲響。右手垂在身後,青潭悄然自手中垂下,看似柔若錦綃,卻是蓄勢待發。
無人應答。阿七心中亦無幾分把握,峙立片刻,終是望向左側營帳,復又低聲喝道:「出來!」
此時隱隱聽到北方極遠處傳來馬蹄聲,更有一聲極長的呼哨——原本心底便好似緊崩了一根弦,此時應聲而斷——腦中有一瞬空白,閃身衝向左側,而青潭在暗影之中急急打著輕旋。待要揮劍而出,誰知卻自右側輕輕晃出一個人影,即刻便欺近她身前。
阿七不及回身,先便嗅到一絲跌打藥酒的氣息。心中一鬆,手腳便有些發軟。鼻間酸澀,背對那男子,低低說道:「你去了何處?這裡只餘我一人——」尾音已帶了些顫聲。
此時心中突然明白,方才為何慌亂——自己尚在昏睡,而他竟將自己獨自棄在營中——如此既是憂心他的安危,又惱他置自己於不顧……
男子伸手將她抱起,亦是低聲說道:「我並未走遠……營中留下季長護衛,未讓你這呆女發現而已。」一面說著,低頭向懷中看時,卻見她如小童一般,只顧埋頭啜泣,哭得倒有幾分委屈,而手中仍是攥著青潭,其上映著瑩瑩微光……
並未理會藏身在左側營帳之後的蘇岑,趙暄只管抱了阿七,逕自往自己的營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