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見蘇岑推門出去,便匆匆起身,打點妥當。臨行前猶有不甘,推開窗扇,向窗下一望,幾次提氣,終是不敢自窗口跳下,恨得暗歎一聲,悻悻然自房門出去。
蘇岑在樓下臨窗的桌邊坐著。阿七走過去,那小二正用托盤端了清粥與小菜過來。
小二陪笑一面布菜,一面偷眼打量他倆,心下暗忖——這兩個男子既不像主僕,更不似友人,昨晚同宿一室,本就十分怪異,現今二人頸間竟都帶了可疑淤斑,可想而知昨夜場面何其萎靡而慘烈!當真世風日下啊人心不古!
——神遊一番,正自嗟歎,只聽蘇岑閒閒問道:「店家,不知北邊城門幾時開啟?」
那小二倒先愣了一愣,接著趕緊笑道:「北門開得卻晚,客官若是急著趕路,倒可打那西門出去,西門應是開得早些。」
蘇岑道聲多謝,那小二原也是極有眼色,趕緊拿了托盤離開。
阿七抬眼便見蘇岑頸間,恁大一處淤痕,赫然入目,面上便有些訕訕。蘇岑卻是泰然自若,也不理論。
阿七偏偏耐不住,脫口問道:「你是何時看出——」
蘇岑便打斷她:「殊不知寢食不語?」心下卻暗自思忖——與她同行這兩日,自己竟如此大意,昨晚才將將想到——口中自是不肯言說。
待到二人離了客棧,自西門出城,已然身在陵江江北。江北地勢平坦,臨江遠眺,江面霧靄茫茫,天水交接處一線山巒,於晨曦之中忽隱忽現。而暮春時節,水勢最是平緩,那陵江便如銀練一般,自西北天際蜿蜒東去。
天闊雲舒,江風獵獵,阿七坐在馬背上,一掃胸中多日來的積鬱,不禁回望靖州,古城巍然而立,一縷霞光,正自城牆一處垛口傾瀉而出。見那蘇岑臨風坐於馬上,衣袂髮絲隨風揚起,抬手輕撫踏雪如錦緞一般的皮毛——阿七心中微動,卻終是暗自輕歎一聲,策馬上前,唇邊堆起笑意,「如今雖出了靖州,北去二百里仍是虞大人所轄,蘇公子可還要自驛道北上?」
蘇岑沉吟道:「卻也無妨。你可另有捷徑?」
阿七便指著江北一處山巒,輕輕笑道:「此山名曰岍越,山勢平緩,內中倒有一條近道。相傳是舊時一位王侯,因思念葬於山北的亡妻,便命人開鑿了這處通道——」
「哦?」蘇岑眉峰微挑,「我倒也曾隱約聽人提及,不想卻是這裡。如此也好,便向山中去吧!」
二人便一前一後,策馬向那岍越山而去。
行至山腳之下,便見林木漸稀,不復江南那般繁華春景。此時晨靄漸逝,山前隱約一條平坦通路,將將可供兩馬並馳。
蘇岑轉身笑道:「可有岔路?」
阿七便答:「公子大可放心,只此一條路,直通山北。」頓了頓又道,「即便有岔路,我這馬又如何敵得過公子的踏雪?」
只見蘇岑笑道:「不必小看了這馬,卻是花了你近八百兩銀子買的,只怕那日馬市之上,除此一匹,再無更好的了!」
阿七聞言一愣——怪道這馬腳步均勻,即便小跑亦不甚顛簸,先前自馬市牽來時便覺心中疑惑,卻未及多想,誰料竟是如此這般!當下遙遙指著蘇岑,口中恨道:「你竟拿我的銀票揮霍——」
「哎?」蘇岑換了先前那副無賴神色,「路途遙遠,不乘匹好馬,豈不顛簸?我卻事事為你著想,你倒反咬一口!」
阿七冷哼一聲。心中恨道——反咬一口?還在後頭!當下也不和他理論,抖了抖手中的韁繩,超出蘇岑半個馬身,先行進了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