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你這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海娘子被她誇張的表情逗笑了,一指點在她的額角上,方才又道,「我這心中,一向把你當親妹妹看待,何用說什麼見外的話,我素日雖忙一些,卻也不是忙到一點閒工夫都抽不出來,只要你不嫌棄我,日後像這些做水食、或是針線活兒之類的事兒,儘管來叫我。」
溫照想了想,一撫掌,道:「既然姐姐這樣說了,妹妹我便也不與姐姐客氣,還真有事兒要麻煩姐姐。」
「這便對了。」海娘子很是欣慰,她在陽世是便是獨女,沒有姊妹,與溫照算是一見投緣,最不想的就是這個妹妹對她見外。
「姐姐隨我來。」
溫照帶著海娘子來到一處破舊小院中,這是她在孤寡坊裡,專門尋到的一處小院,休看它破舊,其實已是孤寡坊中,最好的一處宅地了。順娘和那近百個幼童,就被她安置在這裡。一個人帶這麼孩子,不可謂不辛苦,好在這些幼童大多都是渾渾噩噩心智不開,並不鬧騰,院門一關,他們便也不亂走,就在院中或是發呆,或是繞著圈子跑,或是不知哭什麼,或是傻笑,倒也容易看管,要說累,就是每當小青狐化成童子模樣在這院中亂竄的時候,比較累,以至現在順娘每每見到小青狐,都是一臉的又愛又氣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這個時辰,孩子們正在吃飯,方才做的那些湯水。有一部分是給這些幼童做的,已經送了來,順娘正一個個餵著,聽得院門響。連忙抬起頭,看到是溫照帶著一個不認識的女子進來,她忙上前行禮。
「拜見城隍夫人。」
「起來。說過多少回了,你算我半個徒弟,以後見我,不用行大禮。」溫照對她也是無可奈何,說了多少次了,可順娘就是改不過來,每次見了她。都要行大禮,就跟丫環見了主母似的。
目光在院子裡環顧一周,發現這近百個孩子,被順娘分成了三群,圍了圈子坐在院子裡。每個孩子面前,都放了一份湯水寒食。似乎是按年齡來分的,第一個圈子的孩子明顯年長,看模樣,大約都在十歲以上,最大的都有十四、五歲了,這樣的孩子,心智明顯開啟了一些,已經能夠自己進食。不需要人喂,即使有幾個似乎顯得拙笨一些,卻也懂得模仿,看身邊的孩子怎麼進食,便也磕磕碰碰地跟著做,雖是難免會灑出一些。但至少不需要順娘抱著喂。
第二個圈子裡的孩子,年紀約小一些,都在十歲以下,最小的也有五、六歲,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這些孩子進食的速度和效率,都比第一個圈子裡的孩子要強一些,動作和眼神也顯得更靈動,其中有幾個看上去已經跟正常孩子沒什麼區別,不但自己吃得歡快,偶爾還停下來幫身邊的弟弟妹妹擦擦嘴巴什麼的。溫照一眼就看出,那幾個孩子正是被小青狐戲弄得最多的幾個,小青狐的外表也只有七、八歲的樣子,所以它最喜歡捉弄這些看上去跟它差不多大小的孩子。
最後一個圈子,卻是那些五、六歲以下連路都不會走的孩子,甚至有幾個還是襁褓嬰孩,人數不多,也就七、八個,所以順娘把他們歸在一起,一個一個地抱著餵他們。陰魂不食五穀雜糧,但卻需要陰氣來補充消耗,而這些陰食,便是陰氣凝聚而成。幼童自己無法學習陰食術,若無人照顧,便會因為沒有陰氣補充,而消散在陰間,連陰身都會化為陰氣。
這些能活到現在的幼童,都是幸運兒,還有更多的嬰孩,早就化成陰氣消失了。
海娘子亦是人母,看到這些孩子的模樣,心已是化成一團水,道:「我曾聽你姐夫提過這些孩子,當時也覺他們可憐,只是不曾親眼,到底也只是聽聽罷了,不想此時見了,心中竟是這般酸痛……」若不是陰魂無法流淚,只怕她此刻已是要淌著淚珠兒了。
溫照沒看到小青狐,心裡挺納悶,往日每到用餐時辰,這位狐狸祖宗必然是沖是頭一個,這個碗裡撈一口,那個碗裡搶一勺,卻聽到海娘子語聲酸澀,忙捨了納悶,道:「姐姐既是可憐他們,若得閒時,用做繡活兒的下腳料,替他們納雙鞋,或是做件小肚兜,便也夠了。」
說實話,溫照也是能力有限,她能照應到這些孩子的吃食,就已經是不錯了,還要管他們穿,顯然就力有未逮,一來,做針線活跟學陰食術不同,孤寡坊裡的這些女子,雖不是那種完全蒙了心智的,但顯然也不是特別聰明伶俐,陰食術極簡單,於陰魂來說,更接近於本能,所以才能教她們,而做針線活,顯然難度要高得多,至少溫照自己就從來沒有做好過,何況是教這些心智不完全清楚的女子。
二來,她也掏不出買布料的錢,佛陀是孝敬了一大筆香火,可這錢,要用在刀尖兒上,建縣分坊還猶恐不足,哪能用在這種小事上,幼童們雖缺衣鞋,但這些年都這用過來了,也不急在一時不是。
所以海娘子自動請纓,溫照就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反正做繡活兒,常有下腳料剩的,做不了衣裳,納個鞋夠了吧,再尋幾塊整的料拚一拚縫個小肚兜什麼的,她也不想一下子就讓孩子們全換上新衣新鞋,有一點是一點,慢慢來唄,等以後閔縣發展起來了,有了餘錢,她一定讓萬青撥一筆善財,替這些孩子們多做幾套新衣新鞋。
「這活兒我倒是做得。」海娘子已是尋思著,自家做的繡活多,有的是下腳料,翻出來拚一拚,趕一趕,做些鞋襪不在話下,這下腳料又不值錢,若是自家的不夠的話,還可以去別家討一些,湊一湊,必要在年節前,讓這些孩子們每人都有一雙新鞋襪。
海娘子也是能幹,在家中帶孩子做繡活兒,得閒兒就擺弄些下腳料,她手巧,針腳密實,幾塊巴掌大的下腳料被她拚一拚,就是件小肚兜,縫線的地方,再繡上一些簡單的纏枝紋,便連拼接的痕跡都瞧不出了,還十分好看。
不出半個月,她便給溫照送來了五、六雙小鞋,還有七、八件肚兜。小青狐瞧著好看,居然就搶了件肚兜套上,神氣活現地在幼童中顯擺。那幾個顯得靈動一些的孩子,一看就紅了眼,有樣學樣,居然自己就能拿著肚兜往身上套了,搶不得肚兜的,就自發拿小鞋往腳上套,若鞋子不合腳,還懂得去換大一點的,越發見得開竅了,恐怕不用多久,這幾個孩子就能徹底開啟心智,變成正常孩子了。
溫照一看這法兒使得,心裡樂開了花,轉而就藉著城隍夫人的身份,發動長樂坊裡的那些婦人女子,張嫂子,九姐兒,不管是以前相熟的,還是不相熟的,她都腆著臉皮上門,一家一家地求著小衣小鞋,若實在求不到,也要撈些下腳料帶走。
別說,這舉動還真是成效顯著,到過新年的時候,那近百個幼童,竟是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果然是人多力量大,溫照心中那股子成就感,別提有多大了,更是幹勁十足,待新年過後,她就又開始琢磨,是不是把胡緋也接到陰間,畢竟這些幼童中,還有不少女孩兒。狐祖不愛跟女孩兒玩,也不去捉弄她們,跟男孩兒比起來,女孩兒們要顯得遲鈍得多,還虧了順娘照應得多些,女孩兒們才有了些許長進,眼底中也有了一絲靈活,只是跟男孩兒們比起來,要差得遠了。胡緋要是來了,別的不說,讓她也捉弄捉弄這些女孩兒,促使她們更快地開啟心智應該是沒問題的。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要先讓跟著自己學陰食術和養氣訣的女子先恢復大半心智,否則她一走,沒人主持,那些女子可就想不起每天做湯水,蒙了心智的陰魂就是這點不好,一點主動性都沒有,沒人指揮她們,不是發呆就是啼哭。不過溫照這些日子的辛苦也沒白費,這些女子跟最初比起來,明顯也清醒了一些,至少看到她時,都和順娘一樣,知道對她行禮,喚她夫人了,只是到底還是差了最後一步,沒人指揮,她們便如沒了主心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溫照這裡忙得不亦樂乎,萬青那裡也是腳不沾地,若是伸出指頭數一數,小倆口怕不有大半個月沒見上一面了,最後一次相處,還是除夕那晚,萬青硬是抽出時間,回來吃了一頓團圓飯。溫照看他又瘦了一大圈,不覺心疼,張羅了一大桌的好酒好菜,最後吃得兩人都肚漲腰圓,癱在椅子裡不能動了,這才相視而笑,脈脈溫情,盡在不言中。然後手牽著手,沿著黃泉散步消食,走了許久許久,竟是一點不曾覺得累。
消食的時候,溫照便絮絮叨叨,把自己心中那點成就感全都得瑟出來,然後一雙柔美的眼睛緊緊盯著萬青,就盼他誇上一句。
萬青不負她所望,笑吟吟地望著她,道:「照娘乃我賢內助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