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老師們要考試了,很多的課堂都變成了自習課。老師們紛紛抱著即將要考試的教材埋頭苦讀,只有和菜頭每天除了上課就是玩電腦,根本不把考試當做一回事。
張恨古從心裡羨慕和菜頭,如果自己能有他那樣聰明的腦子,有他那樣真正的才華,自己何必發這樣的愁呢?他也找了幾本書想複習一下,但是拿起哪本書來都頭疼,似乎書就是頭疼的開關一樣。
小梁看他整天沒有精氣神,就對他說:「我看哪,那麼多心理學教育學的書你也別看了,反正也看不進去,不如先多認識點字吧。另外呢,要想學習進步的快,你應該養成寫日記的習慣。並不見得你記多少東西,也並不是為了你以後有多大的用處。對你來說,只要是寫字,就可以鍛煉你識字寫字的能力。再說了,有什麼高興的,什麼不高興的,都可以寫一寫,算是一種發洩吧,有些事不好跟別人講,那就對自己說一說,比別在心裡要好很多。」
張恨古心想:「同樣都是說話,怎麼小梁說出來的話這麼受聽呢?似乎她的每一句話都能說到自己心裡去,就好像是給他鬱悶的心裡開了一個小窗戶似的,突然就亮了起來。」
現在的張恨古,父母雙亡,老婆走失,突然發掘出的一個朋友張大民在地球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還有幾個比他更鬱悶的人呢?
「那得用一個什麼樣的本子?」張恨古認真地問。
小梁笑了,說:「記個日記還用什麼本子?什麼樣的都可以呀。隨便花個三元五元的買一個就行,錢緊的話,我送你一個也可以。當然了,如果你想在網上記日記寫博客,那也可以。不過好多不能對別人說的話,那就不能隨便寫了。你現在還不會用電腦,等哪天你會玩電腦了,我再教給你寫博客,玩微博。」
「那還是你送我一個好了。」張恨古突然心思活了起來,竟然學會開口索要東西了。
小梁隨口一句話,沒想到張恨古居然是打蛇隨棍上,跟自己要起日記本來。說起來,男女之間送日記本,這在很早很早很早以前的電影裡,那可是很浪漫的事。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但是看到張恨古那寫滿滄桑的臉上似乎全是純真,心想看自己都想到哪去了。於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那還不好辦。」隨手從自己的桌子裡拿出一個日記本,遞到了張恨古的手上。
「就這一個呀,以後用完了自己去買。」小梁說。
看著張恨古接過本子,珍重地放到自己的包裡,小梁心裡卻想:「張恨古這種人,還不定能不能寫完這一本呢。」
她不知道,張恨古從此以後,還真的養成了每天寫日記的習慣。而且因為日記本,天知道會惹出多少麻煩來。
在這個日記本的扉頁上,用清秀的筆跡寫著一行小字:絕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時候,都只能靠自己。沒什麼背景,沒遇到什麼貴人,也沒讀什麼好學校,這都不礙事。關鍵是你決心要走哪條路,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準備怎樣對自己的懶惰下手。向前走相信夢想並堅持。只有這樣,你才有機會自我證明,找到想要的尊嚴。
張恨古接過日記本,看著這些字,似乎就是專門寫給他看的一樣。他把筆記本放在手裡,感覺有些沉重。
還真如小梁猜的那樣,張恨古從來沒上過幾天學,要讓他每天臨睡前寫日記,那比讓他每天晚上洗腳都要有難度。不過,在張默默的努力下,張恨古最終養成了洗腳的習慣並且堅持下來。同樣,在梁及英的指導下,張恨古艱難地開始了自己的日記之旅。
寫些什麼呢?
張恨古在自己東大村家裡明亮的燈光下浪費了近一個小時,什麼都想不起來。吃飯,沒得寫。睡覺,沒有可寫的。上班,除了上課就是下課,更沒有可寫的內容。眼看著時鐘都指向十二點了,他也沒有寫出一個字來。
還是寫寫張默默吧。於是用他歪歪扭扭的字寫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張默默,你現在在哪裡?
寫完了這幾個字,盯著好長時間,兩行眼淚不自覺地落了下來。他想到自己就因為一點虛榮跑去了北京,結果把好好的老婆就給弄丟了。老婆臨出門前送給他一條紅色的圍脖,希望能夠保佑他永遠平安。現在倒好,他張恨古倒是平安了,送他平安圍脖的老婆卻找不到了。
從張默默的失蹤,他又想到了渾身上下都是血的同同,還有他那雙永遠都沒閉上的空洞洞的眼睛。
同同,你在那邊還好嗎?如果你有什麼需要,那你就給我托個夢,我一定會幫你購置好的。張恨古寫道。
張恨古擦了擦淚水,發現自己在日記本上已經寫了字數不少了。長歎一聲,張恨古知道,如果自己不是運氣好的話,也可能早去了那邊陪著同同了。可是他不知道張默默的死活,如果他就這樣走了,張默默回來該怎麼辦?
張恨古實在放不下張默默。
張大民,你在那邊不會怪我吧?張恨古又想到了張大民。
張大民之死,給張恨古的刺激是空前的。原來還好好的一條漢子,說沒就沒了,而這一切,完全就是因為他張恨古的牽連造成的。
我對不起大民兄弟,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給他報仇。如果不能報仇,我也要好好對待大民的兒子。
寫到這裡的時候,張恨古聽到外面張主任的大嗓門正在學著鴨子叫:「張老師,張恨古,有點事開下門。」
張恨古看看這一篇紙還有最後一行,於是又寫下了:張主任,我記下你了。
收起本子,張恨古打開門,見到張主任正站在門口。張主任對著張恨古咧咧嘴,嚇得張恨古一低頭,在月色下似乎要咬他一口一樣。張主任擠進門來,大列列地一坐,說:「大侄子,你現在也是國家的人了,多少也得給村子做點奉獻吧?」
張恨古不明白他話的意思,張主任一伸嘴,說:「來,先給三叔弄支煙抽成不成?」
張恨古吸煙有限,尤其是在張大民在警察署裡被煙嗆死了以後,基本就不吸煙了。他四下找了找,一支煙都沒有找到,只好抱歉地說沒有。
「去,去,我這麼大老遠的來到這了,你不會到外面的小超市裡買一包?算了,算了,這麼晚超市也早關門了,我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還國家工作人員呢……」張主任一臉的不屑,看來張恨古這個人民教師根本沒有放在他的眼睛裡。
的確,在傣幫,凡是能夠掛上「人民」這兩個字的,都是無限光榮偉大的行業,同時也是無私奉獻不言索取的行業,只有給這些行業免費送一個高帽戴,才有人會上當受騙進入這個職業。
真正有地位的行業,前面都是加傣幫兩個字的。就如同傣幫電信,那就叫壟斷。傣幫電力,那就叫有錢。傣幫警察,那就叫厲害,傣幫……只要掛上傣幫兩個字的,都是穿公服坐公車拿工資吃公款的人。加上人民兩個字的,基本都是下九流了。只因為在九流之下了,所以領導們感覺實在不好意思,便贈送給他們「人民」的稱號頂著。
「主任,您有什麼事?」張恨古對張主任苦大仇深,但是他是這裡的土皇帝,他還真是不敢惹,除非不打算在這裡住了。
「村裡要修一條路,你看你現在是國家工作人員,說什麼也得起個帶頭作用,錢多錢少無所謂,主要是你得帶個頭。」
原來是要錢的,張恨古心裡那個涼。他才上班幾天哪,即使頂了個人民教師的帽子,但真正的工資一分都沒拿到呢。那點有限的工次,要交各種保險,還要報名參加繼續教育,還要給這給那捐款,還要……到手的錢還不如打工掙的多呢,沒想到掛上個國家幹部居然就要起帶頭作用了。
別的事帶頭還好說,唯獨是捐錢,天知道這些錢都捐哪去了,別看張主任年歲不小,但是精力充沛,拿著這錢***都不是沒有可能。不會公開的錢,想不亂花都不可能了,更不用說張民生這樣的人了。以前人們還會說,捐款沒有人敢動,現在這年頭,已經沒有人不能動的錢了——只要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