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夜色已漸晚,整個北區仍然掛滿彩綢,一旁的樹梢上亦懸著大紅燈籠,一派喜慶之色。
玥瑤徑直走到路邊的樹下,將綁在手上已被她扯的鬆動了不少的繩子搭在樹幹上,上下來回的摩擦,好半天,才把繩索跟磨斷。
摸了摸被木繩勒的殷紅的手腕,玥瑤站在路邊,微微歎了口氣。方才一直坐在公儀勳的馬前,她沒說,他就愣是沒有發現她雙手還被綁著。她真的越來越想不明白,這個人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似對她有意,卻又有些無情,總是若即若離。
或許真像林夫人說的一樣,公儀勳接近她是有某種居心叵測的目的。
可偏偏,他每一次的出現,又總能撩撥起玥瑤心中的漣漪。
不管怎麼說,這種不可捉摸的感覺都太危險了。要是她還一味的沉溺在這種曖昧的情感之中,一旦發生某些不可掌控的情形,受傷的只有她自己。
是該打住的時候了!
玥瑤平靜心緒,整理了下衣襟,便抬步往林府而去。
走出一段路,她忽然想到什麼,回過身來,衝著身後浸潤在夜色中,空無一人的街道喊了一聲:「你出來吧!」
安靜的街道上,無人應聲,只有府宅戶門前燈罩下的透出昏黃和樹梢上燈籠下印染出的紅暈,在濃厚的夜色包裹下,無聲的交互輝映著。
「我知道你一直跟著,你說你叫旭堯是麼?是不是怕我認出你來,才不敢告訴我你姓什麼?」玥瑤認真的看著面前的路,彷彿真有人站對面的某處陰影中一般。
偶爾經過路人,均有些奇怪的打量玥瑤。
站在不遠處,一片樹蔭暗處的青袍男子,看著玥瑤一臉認真詢問的表情,心中微動,正要往前邁步,卻見玥瑤漆黑眼珠轉了轉,左右四處看了看,微微瞥了撇嘴,轉過身去,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原來是在詐公子呢。」一個身量瘦高的黑衣男子忽從樹梢上竄了下來:「不過這位小姐倒也有些小聰明,知道公子會一直跟著。」
「回去吧。」青袍男子看了看玥瑤消失在燈影盡頭的背影,吩咐道。
「流桓說,公子跟了這位小姐一天,就是想知道她是哪家府上的小姐。」黑衣男子有些疑惑道:「如今馬上就能知道了,公子忽然改變主意了麼?」
青袍男子猶豫了一下,轉過身去:「知道了又如何,她也姓林,萬一真是」
「不探一探,怎麼知道是不是?公子且稍待,我馬上回來。」
「暗影!」
還不帶青袍男子阻止,黑衣男子已縱身一躍,閃入了前方的街道暗處,消失了蹤跡。
林府的尚武堂內,上上下下的圍滿了人。
林老爺坐在上首,一臉的慍怒之色:「你一直跟在小姐身邊,怎麼會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木槿眼眶紅紅的,跪在堂下,臉頰兩邊都是通紅的掌印,顯然已然挨了耳光:「老爺,我真的不知道。」
「放肆!」林老爺猛的拍了一下桌面,雕花紅木桌上的茶碗擺設被震得東倒西歪。
木槿驚的抖了一抖,眼淚刷刷的往外流,又磕下頭去:「我真不知道。」
「老爺息怒。」白起一面使眼色讓下面的婆子上來收拾茶碗,一面走到木槿旁邊:「你以為你不說是護著主子,可你也不想想,小姐到這會兒都沒回來,說不準是出了什麼事呢,老爺要是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這陵安城那麼大,找人可和海底撈針一樣呢。玥瑤小姐要真出了什麼事,你以為你還活的了麼?」
「白總管,我真的不知道。」木槿說著,又磕了一個頭。
「很好,嘴很硬。」林老爺冷冷道:「來人,給我繼續抽,抽到她說為止。」
「是。」白總管拂起袖子,正要往下扇,吳媽媽忽然擠了上來:「白總管,你且歇歇,讓我來收拾這個小賤蹄子。」
「啪!啪!啪」
吳媽媽走上來,毫不留情的扇了過去。
「住手!」林夫人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了過來。
眾人忙讓開一條道,只見嫣紅和許嬤嬤扶著面色尚有些蒼白的林夫人走了進來。
「木槿」翠竹跟在最後面,望見跪在地上被打得臉頰通紅、髮絲凌亂的木槿,低低的喊了一聲,眼眶就紅了。
吳媽媽手頓了頓,停了下來。
「你身子不好,跑這裡來做什麼?」林老爺看見林夫人進來,皺了皺眉。
「老爺不讓我出府,連屋門也不讓我出了麼?」林夫人看了看吳媽媽:「老爺,木槿是玥兒屋裡的人,若有什麼不是,讓玥兒教導,或是讓我來發落便好。怎麼倒叫琴姨娘屋裡的人來發落?」
「哎呀,夫人,你有所不知。」吳媽媽上來解釋:「這賤蹄子她」
「我問你話了嗎?」林夫人打斷了吳媽媽的話語,不客氣道。
吳媽媽微微一愣,道:「夫人,這你可就不對了,你不知道」
「我不對?」林夫人冷冷的看著吳媽媽:「你是什麼東西,一個煙花酒巷裡調教歌姬的骯髒胚子,也敢走到我面前來說話?」
此話一出,不止是吳媽媽,包括圍著的管事婆子,甚至是林老爺都有些吃驚,均有些不敢相信,一向溫和寬容的林夫人,竟然會用這種態度說出這種話來?
吳媽媽一向是琴姨娘身邊的紅人,因著這些年林老爺對琴姨娘專寵,因為吳媽媽在林府裡,也可說是最有頭有臉的管事婆子之一,便是白總管看見她都少不得要給幾分顏面,如今被一向軟糯的林夫人當眾給了好大一個下不來台,胸中一股惡氣下不來,陰陽怪氣道:「哎呦,夫人,我哪敢說您的不是,我這不是也是為了玥瑤小姐著急麼」
「許嬤嬤,給我掌嘴!」
「是,夫人。」許嬤嬤走上前去,抬起手來,照著吳媽媽的臉上便是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你敢打我!」吳媽媽捂著臉,不可思議的瞧著許嬤嬤。這些年來,在她心裡,早就認定許嬤嬤不過跟她一樣是服飾主子的下人,雖然林夫人是正主,但她伺候的琴姨娘論待遇給不比林夫人這個正主少多少,見吳媽媽真敢打她,不知哪裡發起一股子狠勁,撲了上去:「老娘我跟你拼了!」
許嬤嬤比吳媽媽清瘦不少,但一點不示弱,兩個人就扭打在一起。
「看來我這個當家主母說的話真是一點用都沒有了,連個教訓個下人都敢當眾還手!」林夫人說著,眼睛卻看向林老爺。
「住手!」林老爺怒斥道:「簡直是胡鬧!」
白起見林老爺發話,忙領人把兩人拉開。
「六丫頭不見了,我在這問話呢。」林老爺道:「你領著人來搗什麼亂,你就不擔心你的女兒?」
「虧得老爺還想得起來,玥兒是我的女兒,到了這會子,才跟我說人不在了。」林夫人道:「老爺堂審這會子,玥兒早就回來了!」
「什麼!」
「老爺,老爺!」外面進來一個小廝:「小姐,小姐回來了。」
林老爺眉頭一鬆,旋即又怒道:「怎麼現在才報?」
「方纔,方才見老爺在屋裡訓話,不,不敢進來。」小廝有些瑟縮道。
「把這丫頭給我叫來!我要好好問問她,整個白天都跑哪裡去了!」林老爺對白起吩咐著,眼睛看向林夫人:「都是你教的好閨女,名義上去給公主送嫁,暗地裡卻跑出去瞎混,真是越來越沒管教了!」
「玥兒白日一直和玉瑾在一起。」林夫人道:「老爺想知道玥瑤白日做了些什麼,不妨去問問玉瑾,就知道到底誰養的女兒更沒管教了!」
「你說什麼,玥瑤怎麼會跟玉瑾在一起的?」林老爺雖一向不太關注他兩個女兒,但玥瑤和玉瑾關係不好,如同林夫人和琴姨娘不合一樣,他是知道的。
「老爺,真要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林夫人慢慢轉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倒不是林夫人不想把玉瑾的醜事當眾抖出來,只不過玉瑾與紀北私通這件事太過蹊蹺,若不是玥瑤親口跟她的,只怕連林夫人自己都不太相信。因此林夫人也不想在沒有證據前,把事情渲染的闔府皆之,免得反落下一個造謠污蔑的口實。
林老爺屏退眾人後,林夫人就不客氣的,把當日玥瑤被玉瑾推落水,以及今日玥瑤發現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林老爺。
見林老爺並不相信,早在林夫人意料之中,並不在意:「就是知道老爺會現在的反映,玥兒落水之事,才沒有說。至於玉瑾和男子私通一事,玥兒親眼看見那個男子是五皇子身邊的隨侍,有沒有其事,老爺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林夫人說完,不再多留,轉身出了尚武堂。
回了德熹堂,嫣紅領著木槿去了自己屋裡,取了藥水出來,又去吩咐小丫頭去打水。
翠竹扶木槿坐下,一面幫她上藥,一面道:「你怎麼那麼嘴強阿,老爺問你話,你幹嘛不回啊?」
「是阿,老爺也是為了找小姐阿。」嫣紅道。
「老爺要是知道小姐一個人去凌波閣見公儀公子,不知又要怎麼起疑了。」木槿一邊接過嫣紅遞來的毛巾,一邊道:「之前,在公主府的時候,我見公儀公子都來了,可小姐還遲遲沒來,我就私下裡告知了公儀公儀和康成公主,康成公主果然著急,忙讓九殿下幫忙去找。我想著若是九殿下都沒找著,那老爺知道了也沒什麼用。」
「原來是你告訴的他。」
門簾掀開,玥瑤走了進來:「你這丫頭倒還挺機靈。」
「小姐。」木槿看著玥瑤,很是高興:「小姐你沒事吧?果然是公儀公子找到小姐的麼?」
「是阿,多虧了你呢。」玥瑤走過去坐下,見木槿紅腫的臉頰,不由自責不已:「只是委屈你,無辜代我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