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的上元街,串街小巷的夜市中四處燈火通明,擺攤販賣之聲不絕於耳,與北城區的沉靜華麗不同,這裡到處都充斥了熱鬧廉價的買賣。
「夫人不是已經拒絕了公儀家的提親,你還私下和他見面,你莫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玉瑾懶懶的坐在窗邊的靠枕上,單手支肘,瞧著遠處一座掛滿大紅燈籠的青瓦院牆。
那院牆後,亭台樓閣,燈影閃爍,在房屋多半平實樸素的上元街上,如一朵出挑的罌粟花,妖嬈的盛開在這黑暗的夜色裡,不時飄過的琴蕭絲竹之聲,更滋潤了它艷麗的色彩。
「你確定能找到麼?」玥瑤坐在玉瑾對面,沒有回答,目光也看著那座精緻的院牆。
「你放心,在陵安最擅長找人的,除了京兆尹的衛衛,便是皇子隨侍了。」玉瑾回過頭來,瞧了瞧清減秀氣了不少的玥瑤,心中忽然泛起一絲苦澀:「你會和公儀公子成親麼?」
「我找他,只是有事相求。母親並不喜歡他。」
玉瑾輕輕冷哼了一聲,歎道:「也是,你一向是很聽夫人的話的。」
玥瑤抬眼看了看玉瑾,一段時日不見,她秀美的眉眼之間,已沒了往日任性的稚氣,反多了幾分揮之不去的瀲灩。
想起白日間,在凌波閣之事,玥瑤至今還有些難以置信。
她在四層的雅間裡聽到的那令人窘迫的聲音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找樓上的女侍調換房間,但路過雅間門口時,裡面傳出來的女聲朦朧中又有些熟悉。於是,玥瑤下了樓,除了讓女生換雅間外,還要了一碟點心讓人送到隔壁的雅間。之後,當她站在走廊的壁柱後,竟真的瞧見衣裳略有不整的玉瑾,躲在門口的高大男子身後時。
儘管當時玥瑤並沒有親自去敲房門,但不知怎地,還是讓玉瑾知道了讓女侍來送茶點的是玥瑤。
而與玉瑾一起的男子,正是玥瑤之前在玉陽山上見過的,五皇子的侍衛紀北。
玉瑾在琴姨娘的熏陶教養下,一向心高氣傲,並不是不懂自愛之人。
這些年來,琴姨娘總是挑挑揀揀的,無非就是想為玉瑾找到一個比玥瑤更好、更榮耀的夫家。玉瑾自己,亦是以此為目標,她在湖心亭中遇見公儀勳時,因他對事實有意無意的隱瞞,還曾胡思亂想著,心動不已過。
而幾個月不見,玉瑾卻和一個侍衛廝混在一起,怎能不令玥瑤吃驚。
「你沒聽說麼,父親已經有意正式抬琴姨娘為平妻了,到時琴姨娘再為你擇親時,可就多了許多選擇了。」玥瑤看著玉瑾,道:「我記得,你以前是喜歡公儀公子的。」
玉瑾聽著,臉色漸漸蒼白如紙,她緊緊的咬著嘴唇,似乎在思索什麼複雜難決之事,半響,抬起頭斜眼冷冷的看著玥瑤:「我怎麼想,我喜歡誰,和你有什麼關係?」
「你不要忘了,你答應過,若紀北幫你找到那個人,你就要當做沒有見過我,不知道此事發生過。不然的話,我狠下心來,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這樣,毫不掩飾的威脅。
玥瑤憶起上個冬天,她臃腫的身軀落入冰冷刺骨的碧落湖中拚命掙扎著的畫面,那種絕望無助的感覺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深處,怎麼會忘記。
「我今日為康成公主送嫁,木槿也還在公主府裡,若是我一直不回公主府去,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出事了。」玥瑤一邊慢慢的磨扯著手中的草繩,一邊道。
「哼,知道又如何?你以為你托紀北找的那個人,他們家人不知道她出事了?」玉瑾冷笑:「你太天真了,你忘了曾經在閨閣中流傳的那個故事了麼?有哪個大戶人家會到上元橋來找人?木槿頂多也就知道你去了凌波閣,要是找不到人,夫人再急也沒有用。要不是凌波閣的女侍認得紀北,只怕你」
話雖沒說完,不過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姐姐不必嚇我,只要真能幫我找到那個人安置好了,我自會履行諾言,守口如瓶。」玥瑤被玉瑾撞破後,為自身安全計,先一步提出只要他們答應她一個條件,便會為他們的事保密。
玥瑤想來想去,也想不到自己有什麼難辦的事可以讓紀北和玉瑾幫忙,最後把康成公主拜託她找那個女子的八字取了出來。
沒想到,此事紀北只略略聽玥瑤說了一說,就非常篤定的表示來上元街一定能尋著端倪,便把玥瑤一同帶了過來。
「最好是這樣。」玉瑾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燈火繁繞的夜市,不再說話。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紀北回來了。
「找到了麼?」玉瑾身子沒有動彈,只微微轉過頭去。
「人在倚春館,今晚開始接客,我買下她的初夜,暫時應該沒有事。」紀北道。
「你買下了?」玉瑾意味深長的看了紀北一眼:「這姑娘叫什麼名字,哪戶人家的人?」
「聽那老鴇叫她默言,聽說是徐御史的表侄女,望春閣是徐家表親在京中經營著一家水粉鋪子。是前幾日,被賊人擄來的,據說是得罪了京中某位了不得的權貴。」
玉瑾看了玥瑤一眼:「連與官家有關的女子都敢綁,究竟是哪位權貴?」
「倚春館是有四皇子手下的人在背後撐腰的,那老鴇問都沒問,就收了那姑娘。送人過去的起碼是武侯王族之家,否則一般人沒有這樣的面子。」紀北道:「所以,我也不敢直接把她贖出來。不過這種情況,只要知道她破了身子,老鴇也不會一直逼她接客。因此這幾日之間,應該沒有事。」
「你聽見了?」玉瑾打量著玥瑤的臉色:「你說她是你在外間認識的一位朋友,你這朋友能耐倒也不小,一個閨閣女子竟能得罪王侯勳貴。看來,我們能幫的,也只有這些了。」
「沒有關係。只要知道人在哪裡就行了。」玥瑤道:「你們幫了我的忙,我也自會幫你們保守秘密。」
玉瑾看了看玥瑤,又看了看紀北,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
紀北沉默的看了玥瑤片刻,瞧了玉瑾一樣:「你來。」轉身走到的隔壁。玉瑾緩緩起身,跟了過去。
玥瑤起身,走到靠隔壁的紙窗前,屏息靜氣的聽著。
「就這樣放了她不妥吧,萬一她出去說了什麼,咱們可就都」紀北壓低嗓音道。
「她已經答應我了,應該不會反悔的。」
「她口頭答應有什麼用,現在咱們綁著她,她自然什麼好話都能說,可一旦把她放了,會說什麼可就不好說了。況且,你不是說過,你和你這個妹妹一向不和嗎?」
「那你想怎樣,當真殺人滅口不成?」
「我可還沒有那個膽子,她怎麼說也是侯府的嫡小姐,這些日子又一直和康成公主府有來往,殺了她風險太大,不過」
「什麼?」
「我們可以照那些王侯之家對付那些官家女子的辦法,把她送到倚春館去。我以五殿下隨侍的身份,那老鴇不會懷疑,會把她其它的清白人家的女子一起處理,根本神不知鬼不覺。」
「你瘋了!她怎麼說也是我妹妹,再說你把她弄去那裡就沒人找得到了麼」
「你放心,未必真把她一直留在那,只要她失了身子,咱們再把她接出來送回府去。你想一想,她還會回去告訴別人自己出來時發生了什麼事嗎?林府的人知道自家小姐一夜未歸,忙著隱瞞消息都來不及,誰還會當真去多問什麼?」
「可是,這,這未免太狠了一些」
玥瑤心頭一涼,她太清楚玉瑾這種遲疑的口氣,雖然還未決定,但已然是產生了動搖。就像玉瑾當初在湖心亭中猶豫著要不要找人救玥瑤一樣,最後她還是選擇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選擇,眼睜睜的看著玥瑤一寸一寸被刺骨的湖水淹沒。
她必須趕快逃出去,否則難免不會成為下一個失蹤在上元街的傳聞。
玥瑤快步走到門邊,抬手去拉門閂,可是因為她兩手綁得太緊,拉了半天都沒拉開。
「什麼聲音?」玉瑾聽著外間傳來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奇道。
紀北臉色一凝,快步打開房門,走到外間,看見玥瑤正在門邊開門準備逃跑。
「你要去哪!」紀北大聲喊了一聲,就三步並作兩步的跨出房門,準備伸手出去,把玥瑤一把揪回來。
玥瑤心下一慌,忙用身子用力的撞了一下門閂。
「啪!」
一聲巨響,整道門都被撞倒了下去。玥瑤不由得微愣,她什麼時候力氣這麼大了?
就這麼一停頓,紀北的大手就伸過來,一把扯住了玥瑤的一角一襟,她慌亂之下往前掙脫,卻覺得身後拉扯之力巨大,自己一步一步的被拉回門內。
忽然,一道黑影竄了過來,玥瑤只覺背後一輕,身子因慣性朝前蹌踉的沖了幾步,差點跪倒在地上。她掙扎著爬起身來,只見身後的門廊處,一條黑色的身影正和紀北纏鬥在一起。玥瑤心下一鬆,忙轉身下了樓梯,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客棧,往北區跑去。
往北面走了幾十步的距離,只見前面路口燈火通明,原是有人在街邊表演雜戲,因而擠了不少人群。
玥瑤低著頭,盡量繞開人群,往外走。
偏偏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站在場地中心表演的雜耍藝人表演完,開始有一人出來敲響鑼鼓,一人舉著鐵盆,向圍觀的人群討賞。
玥瑤手被綁著,只得雙手合起放在中間,好讓攏起的袖子將麻繩遮掩起來,但也因此,腳下步伐卻走得不是很快。那端鐵盆的光頭男子,瞧見玥瑤頭上珠翠閃爍,一身精鍛衣裙,忙迎了過來:「這位小姐,請捧個場罷。」
「我沒帶錢。」玥瑤搖了搖頭,正要走開,那男子又迎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