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站在廳中，看著榻上圍在一起吃餛飩的母子三人。
屋裡安靜的出奇，簡直落針可聞。
玥瑤正欲轉身下榻，林夫人伸手按了她的手，自己安然坐在榻上，舉起勺子，喝了一口湯，又抬筷子夾了一個餛飩吃了起來。
玥瑤和林成峰相互對視一眼，也低下頭開始繼續吃東西。
一時間，屋裡的氣氛詭異而壓抑。
林老爺方才在門外時，就聽得許嬤嬤一報自己來了，正在屋內嬉笑的三人立時安靜下來，心中便很不是滋味。如今進了門，妻子、女兒、兒子竟圍在一塊，沒有一人下榻來行禮，竟全當他不存在一般，在屋內一陣打量，發現桌台櫃上冷清素淨，往日的瓷瓶擺設全不見了蹤影，想起林夫人昨晚犯的病，不由耐下性子強按下了胸口的升起的怒氣。
立在原地，林老爺瞧著屋內眼光從林成峰身上收了回來，落在了林夫人身上，冷凝的神情微微一轉，溫和而關切：「我聽說你昨夜病了，今早特意來看看。現在看來，應是無大礙了吧。」
林夫人取過帕子來擦了擦嘴，抬起頭來：「多謝老爺關心，有玥兒和峰兒照顧我，已然好很多了。」聲音平靜自然，不帶一絲怒意。
「那就好。」
果然，她的妻子就是這樣，無論生多大的脾氣，只要他肯和顏悅色的哄哄，一切變會雨過天晴。
林老爺臉色稍緩，微微一笑：「峰兒多年沒有下山了，你們一起好好說說話罷。」說著，便要轉身出去。
「老爺。」林夫人清冷溫婉的聲音響了起來。
林老爺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眼眸溫和的看著林夫人，這時候無論她要什麼，他都會盡量滿足：「什麼？」
「琴姨娘，她和她的孩子，什麼時候回來？」
此問一出，林成峰和玥瑤均不由的放下筷子，抬頭看著林老爺。
林老爺和緩的臉色凝住，停了一會兒，面無表情道：「你身子不好，便不要操心這些事情了。」
「老爺說的是。」林夫人道：「早上峰兒在我這，替我寫了一篇書文。老爺若是得空，且替我瞧瞧，寫得好不好？」
「什麼書文？」林老爺聞言，不由皺了皺眉。
「玥兒，你去裡屋方桌上的書文拿出來。」
「母親」林成峰有些遲疑的看著林夫人：「開弓沒有回頭箭，母親真要這樣做麼？」
林夫人深深呼了一口氣，抓著雕花筷著的手指緊緊握攏，轉頭看玥瑤：「去拿吧。」
玥瑤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林夫人，又看了看林成峰，沒有多問，轉身跳下榻座，進裡屋去，取了桌上的文書，轉身走了出來。
「寫的什麼？」林老爺手一伸，就要取過來看。
玥瑤拿著紙頁的手忽的往回縮了一下，並沒有遞過去，反而轉眼看林夫人。
「老爺且看看，如有什麼寫的不妥得地方，勞煩老爺費神改一改罷。」林夫人看著玥瑤，示意她把文書遞過去。
「胡鬧！」
林老爺取過來，只瞟了一眼，不由得面色一變，攥著文書的手掌猛然一握，大半頁紙張都被捏得皺成了一團。
「你要和離？」林老爺氣的笑了起來，在廳堂中間來來回回轉了幾遍，轉身走到坐塌旁邊，彷彿不敢相信似的瞪著林夫人：「你要和離？」
成婚三十幾載，這還是第一次，林夫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早些年，每每聽到那些王族貴女嫌棄夫家，任性和離的事情，林老爺嗤之以鼻時，林夫人亦會在一旁附和。她的妻子幾乎沒有任何貴女的傲氣，柔韌如水，無論如何不滿，都從未說過這兩個字。
林夫人垂下眼眸，毫無表示，權當默認。
「你們兩個先出去，我有話和你母親說。」林老爺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林成峰和玥瑤道。
見玥瑤坐在榻上左看看右看看卻不起身，林成峰也蹙著眉頭不表態，林老爺瞥眼瞧了瞧榻座旁的輪椅，朝窗外大聲道：「白起，進來！」
很快，身材瘦長的白起就打簾子走了進來：「老爺？」
「叫幾個小廝進來，幫忙把公子扶出去！」
「母親在這裡，我哪也不去。」林成峰冷冷道，眼睛都沒抬一下。
「白管家，這裡沒你的事，你下去吧。」自從上次林老爺合著白起一起把玥瑤丟在大街上，她就對這白管家沒有好感。
白起眉頭皺了皺，愣在原地，沒有動彈，等著林老爺發話。
「宜蘭，你不要任性，孩子們在這，有話我們進屋去說。」林老爺看著林夫人，生硬的語調又和緩了幾分，面上和煦的表情下有淡淡的隱忍，彷彿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林夫人抬首打量林老爺的表情，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空氣有剎那的凝固。
半響，林夫人還是低下眉來，慢慢的閉上眼睛，輕輕道：「我沒有什麼要和老爺說的了。」
林老爺見著林夫人臉上露出一貫溫和順從的表情，神色微霽，卻聽她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不由臉色鐵青：「你當真要和離？這把年歲，你就不怕別人笑話？」
林夫人一動不動的坐著，閉著的眼睛下，又有清淺的淚水溢出，眼睛閉得愈發緊了。
「等父親抬了琴姨娘做平妻，立了他的兒子做世子，母親才真正是被人笑話罷！」玥瑤冷聲道。
林老爺眼中閃爍著怒火，手掌抬起來，就要往玥瑤臉上扇去，林成峰猛的伸手緊緊拉住林老爺的大手：「你要打妹妹嗎？」
「怎麼，目無尊長的女兒，我還教訓不得了？」林老爺怒道，拽回手掌，轉身對著白起道：「公子行動不便，去找人進來把公子扶出去！」
「慢著！」林夫人忽的睜開微紅的眼眶，站起身來，看著林老爺：「你我已然做不成夫妻，你便連兒子，女兒也不要了嗎？」
「你說什麼？」
「我和母親商量過。」林成峰道：「你一向不喜歡妹妹，而我在這個家本就是一個廢物，有我沒我都沒有分別。母親和離後，我們會跟著母親一起搬出去。」
「你們，好，好，好啊！你們一個個的，都翅膀硬了是不是？」林老爺怒極反笑，看著林夫人道：「哼，我倒要看看，沒有我同意，你要怎麼和離！」
說完，林老爺就大步踏了出去，他寬厚的嗓音透過門簾從廊下傳了進來：「白起，你給我吩咐下去，讓全府上下的護衛都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准踏出府門半步！」
玥瑤聽著，忽然跳下地去，三步並作兩步跑了出去：「父親，等一等！」
「哼，虧你還認得我是你父親。」剛走到院子門口的林老爺陰沉著臉回過頭來：「你想說什麼？」
「康成公主昨日差人來說，讓我下午時過公主府去。」
「當初問九皇子之事不是不樂意麼，如今倒上趕著了，公主後天就要大婚了，你去湊什麼熱鬧！」林老爺說完，轉過身去，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玥瑤轉身回了屋子，重坐在榻座上：「現在怎麼辦，如此，咱們豈不是相當於被軟禁了麼。」
「康成公主找你去做什麼？按理說，她今日下午應該回宮去阿。」林夫人問道。
「公主回宮去做什麼？」
「她既是天家公主，自該從皇宮出嫁阿。」林夫人道：「當初德妃病逝前，一直把康成公主養在身邊，後來念及自己時日不多，掛念康成公主年幼，留在深宮，恐會受人欺負。因此求了皇上，與其她死後在宮內另辟宮室給公主，不如直接賜給公主一座府邸，養在外面，由自己的母家親眷來照顧。聖上不忍拂了德妃的臨終之意，便應允了。開始時，還擔心公主養在外面，會生事端，但後來見康成公主性子極為羞緬，幾乎不與一般勳貴來往，聖上才默許了公主一直住在宮外。」
「嗯，公主會從玄凌門出嫁，以後還是會和駙馬一起住在公主府的。」林成峰補充道。
「原來是這樣，那照這樣說，只有成婚的皇子公主才能住在宮外？」見林夫人點頭，玥瑤又道：「那九皇子，是怎麼回事？」
「九皇子雖尚未成親，但去歲已年滿二十，行了弱冠之禮，自然可以有自己的府邸。」林夫人眼睛不由自主的瞟了玥瑤一眼：「說起來，九皇子，倒是諸皇子中娶親最晚的一位了。若非如此，你父親也不會動那念頭了。」
「皇室之家，雖然富貴榮耀，但利益紛爭過於複雜，也未必就好。」林成峰淡淡道。
三人談著，都沒了繼續吃飯的意思，林夫人便讓人進來收拾了碗筷，上茶上來。
白起掀了簾子進來，躬身行了一禮：「夫人，老爺說了。若是公子和小姐用完了早膳，請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去。」抬眼看了林成峰一眼，又道：「按老爺吩咐，院外已備下了轎攆，找了幾個得力的小廝，一會兒抬公子回雁蕩居。」
「不必了！」林夫人道：「你去回老爺，我已經讓人把銜月閣收拾出來，公子一會兒去那住。」
尚武堂裡，一副刻著大顯高祖結義起兵伐文的黃色玄木牌匾懸在廳中正中，兩側壁閣上分別懸著三把黑色寶劍，散發著精鋼獨有的淡淡寒光。
林老爺負手立在廳中，眉頭緊蹙，眼睛愣愣的看著那壁閣上的寶劍。
「老爺，為何事心煩呢？」一個穿著曳地紗裙的嬌俏女子端著香茶，走了進來。
林老爺斜眼瞧她，雪膚秀顏，不過十八歲的年歲，身姿卻如此曼妙，望過來的眼神柔媚帶笑，不似琴姨娘那樣任性，更不似他的妻子那般滿面愁苦。
他這段時日忙著安撫林夫人，已是冷落他的美姬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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