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道:「玥兒終歸是沒出閣的女兒家,年紀又小,那些醫女的偏方未必用得,還是要曾太醫看過才行。」
許嬤嬤點頭:「是。」
木槿忽然插嘴道:「聽說大公子一直在研習醫術,何不請公子來為小姐看看?」
林夫人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屋子裡一時寂靜的可怕。
木槿說的大公子是玥瑤的同胞哥哥林成峰,十七年前,他在平定滇西的戰亂中斷了雙足,從此成了廢人。那時候林夫人正懷著玥瑤,聽聞消息,氣急攻心,八個月便早產了。
大顯朝是一個崇尚武力的國家,林家世代以出武將而聞名,玥瑤的父親林建業曾多次出戰,掃平西北,被皇帝敕封為忠勇將軍,也因此得到萱雅公主的垂青,將自己的宜蘭郡主下嫁。
林成峰本來被看做是林家這一代最大的希望,自他廢了雙腿以後,變得孤僻而易怒,幽居在後山的雁蕩居裡,幾乎足不出戶。
這件事成了林夫人心頭揮之不去的痛。
木槿自知失言,臉色頓時蒼白,低著頭,不敢出聲。
林夫人沉默了片刻,沉聲道。「你聽誰說的?」
「是,是公子身邊的迅哥。」木槿道。
林夫人道:「你是內院的丫鬟,怎麼會跑到後山去,你們常常見面嗎?」
「不是的,夫人!」木槿嚇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是前不久,迅哥路過韶華苑,遇著我,就跟我說了兩句話」
林夫人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木槿知道林夫人不信,焦急的不得了,轉頭看玥瑤,一臉哀求的神色。
玥瑤知道母親有些誤會了,道:「迅哥是跟哥哥一起來的。我病了的時候,哥哥曾來看過我。」
林夫人奇道:「峰兒來看過你?什麼時候?」
「我第一次醒來的時候。」玥瑤道:「不過,哥哥沒有進來,只是站在月亮門外朝裡看。」
「真的?」
玥瑤肯定的點頭。
也難怪林夫人會懷疑,玥瑤出生沒滿週歲,她哥哥就搬到了後山。玥瑤自小性情有些怯弱,很怕她那個脾氣暴躁的哥哥,這十幾年裡,兄妹見面的時間並不多。加上兩人年齡差的太多,基本沒有什麼共同語言,見了面也說不上什麼話,兄妹間極為生疏。
而林夫人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便是過年時,都難說動他下山來,他會來看玥瑤,實在是令林夫人感覺有些意外。
林夫人有些悵然的歎息了一聲,許嬤嬤忙道:「公子始終是很關心小姐的,小姐身子若大好時,也該去看看大公子。」
玥瑤點頭:「嬤嬤說的是,我也正有此意。」
林夫人輕輕的拍拍玥瑤的手:「玥兒真是長大了阿。」
玥瑤聽的有些好笑起來,若按真實的年齡來算,她其實都二十好幾了,再不長大還得了。
又聊一會兒,玥瑤想起林夫人之前吃飯時心不在焉的情境,問道:「母親下午跟父親在德熹堂商量什麼事去了?」
林夫人聞言想起什麼,道:「我有些話要問你。」
許嬤嬤起身道:「木槿,小姐的藥擱在廚房已經涼了,你跟我去熱一熱。」
玥瑤見狀,知道林夫人可能要與她說些私密話,也將翠竹打發到庭院裡點燈去了。
等人都走了,玥瑤才道:「母親,你要跟我說什麼?」
林夫人看著玥瑤,正色道:「我問你,你當日落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要詳細的跟我說清楚。」
玥瑤想了想,問:「玉瑾是怎麼說的?」
「這和玉瑾有什麼關係?難道她當時也在?」
雖然早就料到玉瑾不可能說實話,卻沒有想到她跑的那麼快,居然沒人知道她去了湖心亭。
玥瑤將當日自己是如何落水的情景細細的說了一遍。
林夫人臉色不好看起來:「你是說,是玉瑾推你下水的?」
「你醒來的時候為何不說?」林夫人噌的站了起來:「跟我走,你父親現就在德熹堂。」
玥瑤無奈,她時昏時醒的將近三個多月,醒來的時候,又被新得到身份嚇的不輕,況且她身子一直病歪歪的,哪裡會有閒情去追究這件事。
「玉瑾既沒有讓人看見,便是沒有證據,父親又怎麼會相信?」
「先是峰兒,先又是你,世間怎會有如此心腸惡毒的女人!」
「啪!」林夫人想了又想,終究還是意難平,拿起桌上茶碗,猛得往地上一砸,瓷屑濺的一地,把玥瑤嚇了一跳。
「一直以來我處處忍讓,處處忍讓!」林夫人在廳堂中來回走動著,胸口起伏不平:「她也不照她一個賣笑賣唱的歌姬,不過是仗著老爺給的幾分寵愛,不過是因為老爺寵愛她便,便以為可以爬到我頭上了?」
說到最後,林夫人的聲音卻小了下來,她身子搖搖無力,淚水忽然從眼眶裡噴薄而出。
玥瑤愣了,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母親這樣流淚,沒有一點抽泣聲,眼淚無聲的滾落下來,和地上的瓷屑一樣碎成無數片。
翠竹聽見動靜,悄悄伸了個腦袋進來:「小姐?」
玥瑤忙站到林夫人身前,道:「母親身上不小心灑了點茶水,你去叫打盆熱水,讓許嬤嬤端進來伺候。」
翠竹馬上點了點頭,跑開了。
玥瑤扶林夫人去裡間臥房,不一會兒,許嬤嬤就端了水盆進來,畢竟是跟了林夫人多年的老嬤嬤,許嬤嬤進來只抬眼看了林夫人一眼,便低下頭去什麼話都沒說,服侍林夫人洗了臉,整理了髮鬢,又端著水盆輕輕的退了出去。
林夫人在軟榻上側坐了一會,再轉過身來時,臉色已平和如初,除了眼眶微紅,並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讓你看母親的笑話了。」
玥瑤坐到林夫人身邊,道:「母親是因我而難過,我只會心疼,又怎會笑話。」其實她有心想問剛才林夫人說琴姨娘害了她哥哥的事,但又恐勾起林夫人的傷心事,便只得暫時作罷,想了一事,問:「我聽說之前父親有意抬琴姨娘為平妻,怎得後來卻沒有消息了?」
林夫人啐道:「她倒是想與我平起平坐來著,卻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憑她也配!還想托麗妃的關係給你父親施壓,卻不知你父親生平最恨妻妾母家借勢要挾。況且麗妃雖得寵幸,也不過只是妃位,頭上還有皇后。皇后娘娘看不慣她已久,又聽說她想把自己妹妹拱成平妻,便借我的事跟皇上說了說,隔日麗妃就被申斥一頓。」
玥瑤笑道:「母親真是聰明,知道讓皇后娘娘聽說此事。總要讓她們知道,咱們也不是好惹的。」
林夫人苦笑道:「我若真是聰明,如何會留不住你父親的心。」
玥瑤忙轉移話題道:「對了,母親問我落水的事情做什麼?」
林夫人道:「今日,你父親上大朝會,遇見公儀大人,他和你父親聊了起來,似是有意和咱們林府結親。」
「公儀?」好生熟悉,玥瑤皺了皺眉,卻一時想不起來。
「公儀大人說起你和公儀公子曾在今年元宵宮宴上見過,又說早春家宴的時候,公儀公子在湖心亭救了你,言談之間,似乎有些暗昧不明的暗示。」林夫人覺著玥瑤差不多該明白了,便道:「我和你父親雖然不太相信,但有些事情關係女兒家的名譽,務必要弄清楚的。」
「公儀公子」
玥瑤腦海中閃過公儀勳英挺的臉龐上那懾人的冷漠,覺得心口被莫名的刺痛:「是他救了我?」
怎麼會是他,那個眼睜睜看她沉入水底的人,為什麼又要來救她?
林夫人道:「當日公儀公子隨公儀大人來參加家宴,只是你那時為什麼跑到外院的湖心亭去了?你們元宵宮宴的時候互相見過嗎?」
玥瑤道:「宮宴的時候,護國公的公子取笑我長的醜,公儀公子過來為我解了圍,僅此而已。至於去湖心亭,是,是玉瑾讓我去的,說有很要緊的事跟我說。」
「原來如此,那公儀公子救你純粹是偶然了」
見林夫人毫不懷疑,玥瑤不由鬆了口氣,她自然不會告訴林夫人,那時候她是和公儀勳約好去湖心亭見面的。
憑她繼承的記憶,她能感覺到,這個時代雖然不是非常保守封建的年代,但對女子的聲譽仍然十分看重,私相授受的事情依舊是為人不齒的大忌。
林夫人道:「不過,他既為你解了圍,又救過你,足以證明你們緣分不淺,你也確實到了該議親的年紀,若是」
「不行!」玥瑤打斷了林夫人的話。
「如何不行?聽你父親說,公儀家這個兒子相貌才學都很不錯,又是嫡出,雖然他們家是文官出身,卻也是官宦世家。縱然門第差了稍差一些,只要他人品貴重,這些也不算什麼。」
「母親沒有見過公儀公子,他的儀表在整個京城的貴族子弟中都是數一數二的,而我」玥瑤低下頭,做出一副委屈可憐狀。她才沒那麼傻,在沒有搞清楚公儀勳的用意前,她可不會隨便答應什麼。
林夫人忙道:「好了,好了,此事就先不提了,反正這事也不急於一時,時辰不早了,讓木槿和翠竹進來,伺候你早些休息吧。」
待木槿端了藥進來,林夫人看著玥瑤喝下後,又囑咐了幾句,就帶著許嬤嬤起身離開了。
回德熹堂的路上,晚風懶懶的吹著,林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嫣紅在前面打著燈籠,許嬤嬤扶著林夫人慢慢的走在後面。
許久,林夫人道:「嬤嬤怎麼不問我,方才在玥兒那怎麼了?」
許嬤嬤道:「我自小看郡主長大,能傷得了郡主心的無非就那幾件,我知道,所以不用問。」
「嬤嬤。」林夫人親暱的摟住許嬤嬤:「我真心希望玥兒能嫁一個真心實意對待她的夫君。」
許嬤嬤道:「小姐對公儀家公子印象如何?」
林夫人歎道:「說是儀表堂堂,京中子弟中少有人及,而玥兒她,她大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