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睡得遲,白日裡榮瑾卻起了個大早。沁春居離府上南門近,有什麼消息都靈通的很。大清早的府裡小廝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掌事管家也格外勤快的到處巡視。
榮瑾瞧著有些不對勁,便打發小廝去問個究竟。這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原來是老太太房裡吩咐下來千叮萬囑的,院子裡的小廝都得去候著薛家三小姐。
榮瑾上一趟去過忠國侯府,所見的幾位姑娘未出嫁的大多已經在這裡了。到不知哪裡還多出來一個薛三小姐。索性擺了轎子先打算去百花苑裡看看。
趙媽媽雖白日裡沒來傳話,想必老太太也是默認的。只待榮瑾一句話,事兒便能辦妥了。
白日裡桃紅柳綠,煙翠草長,春日的明媚似乎將昨夜所有黑暗都帶走了。轎子緩緩的行,四方圍牆的圓月門內,卻見是一片哭聲。院子裡的人圍成一團,將門口都堵住了。只聽見裡面一女子哀嚎道:「小姐。我的小姐,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啊!!」
榮瑾已經臉色大變,瘋一般推開人群。杜鵑閣兩扇木門大開,入眼便是那一雙正紅色的錦鯉戲水的繡花鞋。那房中高懸的人影,面色醬紅,雙目瞪大,幾欲崩裂。榮瑾顫抖著移向那雙目,看起那一片漆黑裡似乎是無窮的詛咒,牢牢的捕獲你,絕不放過你!
胸口一陣氣悶,榮瑾幾欲推門而出,可還是強耐住喉口翻滾的不適,慢慢移開眼,低頭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留香哭得傷心,一口氣沒接上來,竟昏死了過去。榮瑾忙是叫胭脂將她扶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臉的,這才漸漸轉醒。留香一睜眼,眼淚便止不住的流下來了。
榮瑾見她如此,也不能再多問了。只喚了胭脂在這裡守著,自己先去一趟老太太那裡稟了這事情。
這剛走過松子林,老遠便聽見那白牆黑瓦裡一片歡笑聲。院落裡是喜氣洋洋的,不似往日裡的蔥翠,院子裡擺滿了嬌艷的鮮花盆景。一路走去,更見其綺麗繁華。
容媽媽在外邊候著,見著榮瑾來,立刻喜笑顏開道:「奶奶,來得是時候。老太太難得見一回芙姑娘,正歡喜著呢。」
榮瑾頓一頓心想:這芙姑娘大概就是今日老太太迎接的重要人物薛三小姐了。看老太太如此慎重對待,榮瑾不由問道:「容媽媽,這芙姑娘到底是哪一個?我去過忠國侯府一趟,可還沒見著過。」
容媽媽笑瞇瞇道:「奶奶,進去就知道了。」說罷,挑起簾子,恭敬請榮瑾進去。
入門一抬頭,便看見一道亮麗的身影。薛家的女子果真各個標緻,濃烈。先有玉潤郡主,後有玉貴妃,再如今,眼前的這位芙姑娘。媚眼如絲,斜飛入鬢,顧盼間有幾分煙視媚行的風流。
薛芙站起來輕聲一笑道:「芙兒無禮,還請二奶奶見諒。上一回,二奶奶來府上時,芙兒正上山中修行為嘉慶公主祈福超度,未能見著。如今見著,方為天人。二奶奶生得當真俏麗。」
老太太心裡高興得緊,眼中都帶了幾分薄薄的笑意道:「就你來得機靈,嘴巴嘴甜。」
被薛芙和老太太這般一調笑,榮瑾卻口中有話說不出了,只怔忪半響,擠出幾聲乾笑應和道:「芙姑娘長得才是國色天香。」
薛芙媚眼一瞇,既有幾分楚楚,又有幾分蠱惑,天真無邪道:「當真?那二奶奶說,究竟是我漂亮還是靖蓉漂亮?」
「這,」榮瑾頓了頓,接著道,「芙姑娘和蓉姑娘各有千秋。不同之美不可相比較。」
薛芙被碰了個軟釘子,也沒有再追究,只衝著榮瑾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轉頭又邀寵道:「舅母,舅母。您看呀,嫂嫂好生奸詐。我一問便推脫了。」
老太太寵溺的摸了薛芙鬢邊道:「好了,好了。大姑娘了,老實纏著舅母,小心你母親生氣。」
薛芙撅嘴道:「芙兒才不怕呢。有舅舅在這裡,母親自然不會生芙兒的氣。舅母才是呢,那麼幫著嫂嫂!」
老太太笑呵呵道:「真是拗不過你這小性子。快些收拾了去百花苑裡的芙蓉閣住下吧。」
「不,不能去!」情急之下,榮瑾脫口而出。
「這是為何?」老太太疑惑的掃了榮瑾一眼,警覺道,「可是出了事情?」
榮瑾微微點了點頭道:「想必趙媽媽已經將事情同您說了。母親大人,這事兒是這般的。今早我去百花苑本想去請周小姐到您跟前來辭別了。沒想到,這一去見著周小姐已然是自盡了。她房裡的丫鬟也是哭得死去活來的。百花苑那裡,我先派人去穩著了。您瞧著,該是怎麼辦?」
老太太臉上的喜悅頓時蕩然無存,眼中一片惱意,便將一股腦的怒火全撒在了榮瑾身上倒:「大清早的便來稟報這麼晦氣的事情?真是惱得很。你既先瞧見了,為何不早些說?偏趁著我高興,才給我找不痛快麼?!」
榮瑾忙跪下,聆聽訓誡,一邊道:「媳婦不敢。媳婦不敢。」
老太太說了幾句,氣也算是消了大半,只冷冷道:「報個信兒給周家的人,讓她們來將人領了去吧。這人送到義莊去,叫人好生看管著。明日請個法師來做做法,正春日裡,實在是晦氣!」
榮瑾一一諾了,低頭從房門裡退了出去。挑起簾子之時,卻見薛芙衝著她忽而古怪一笑。榮瑾心中隱隱更覺不安。
出了門,涼風掃過,榮瑾抬頭方才覺得這艷陽高照天猶為刺眼。一絲寒風拂過,榮瑾只覺得衣上像是漏了個縫兒,那冷颼颼的直往心裡去。她想這一絲冷是這個春意花濃裡的最後一陣寒了吧。
白布包著屍首抬出去的時候,院子裡的房門大多都打開了。有些人慘白著臉,生生看著小廝抬著架子走遠,有人抱頭痛哭,彷彿瞧見了自己的明日,更有些人惱怒著甩著帕子,罵咧個不停。
那牡丹閣裡的門始終緊閉著,不曾打開半分。榮瑾隔著一扇門,遠遠的望著,像是要看穿門裡面的動靜一般。
小廝正抬著屍首往外走,卻是一陣香風迎面而來。有女子聲悠然道:「慢著!」
榮瑾回過頭,卻見薛芙領著丫鬟正往這裡走來,上前便攔住了小廝的去路。那小廝忙是點頭賠罪道:「衝撞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這後面是晦氣,您還請避一避。」
薛芙嗤笑一聲道:「這世上還沒有什麼東西能讓我犯晦氣的呢!」說罷,伸手便揭開那白布。
猙獰的面孔暴露在陽光下,那無神的瞳孔,大張的嘴唇,滿面的血絲,原本清秀的容顏早已化作惡鬼一樣的面容。薛芙輕巧的將白布又蓋上,皺著眉頭,卻眼中帶笑道:「真是瞧著都怪嚇人的。怪不得躲在房裡連門都不敢開了?」
薛蓉一邊說一邊走,一直走到院內的牡丹閣才停下,俏生生喚道:「你說,我說得可是啊?靖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