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春居左邊的小廚房裡,紫鳶正懶洋洋的打著瞌睡,守著爐子上煎著的藥。
這藥是安倩一大早送來的。三碗水熬成一碗,紫鳶偷著打開來聞過,藥材聞起來有股子香氣,濃郁**,像是番邦之物。
紫鳶雖然不通藥理,可總覺著這藥汁紅得有些詭異,一時遲疑。
門外的胭脂挑了簾子探進頭來道:「奶奶來催藥了。」又見了紫鳶已經將藥倒在碗裡,便走進來,用絹子擦了藥盅旁灑漏的藥汁,將藥放到食盒裡道,「我先拿去了。你將這裡收拾了再進來吧。」
紫鳶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可又說不出個為什麼,只眼睜睜的看著胭脂端著藥走了。
榮瑾正在房裡打絡子。前幾日和寶兒出去看見他身上的盤花佩玉穗子已經磨得有些舊了,心想著左右閒來無事,不如給他新作一個。於是便請來房裡的老嬤嬤教著打絡子。
房裡的其他幾個丫頭也有興致,索性大傢伙一起學著。
房裡人多熱鬧得很,胭脂進來的時候,正是幾個人已經收尾的時候。榮瑾打的是普通的一個百花結。全兒手巧,編了一個萬花同心結。福兒有些小迷糊,半天都沒做成,只將紅線團做一團,撒氣般的吃著桌上的點心。
胭脂福了身子道:「奶奶,是時候用藥了。」
福兒好奇道:「奶奶,不是身子大好了麼?怎麼還喝那苦藥呢?」
「你先拿到裡面去放涼。」榮瑾放下絡子吩咐道,又衝著福兒笑道,「就你嘴多。一盤點心都塞不住你的嘴巴。該把這藥灌你嘴裡!」
「奶奶,」福兒一張嘴,就被全兒用桂花糕堵住了嘴。全兒拍著福兒的腦袋教訓道:「主子的事情你也敢插手。下一回,往你嘴裡塞的就不是桂花糕了!」
老嬤嬤被幾個伶俐的小丫頭逗笑了道:「也就是你們跟著喜鵲似的喳喳叫。若是別人房裡,哪個丫頭敢這麼大聲說話?」
榮瑾笑著道:「是我將她們給慣得無法無天了。好在幾個孩子心眼兒都不壞。不然,老太太那裡可非得是鬧出事情來。」
幾個院子裡的丫頭捂著嘴呵呵直笑。
榮瑾起了身子走進裡屋去,胭脂將藥倒出來遞給榮瑾道:「奶奶,良藥苦口。我備了蜜餞,給您下藥。」
榮瑾打開另一盅蓋子,裡面是蜜漬的杏脯,一個個黃澄澄的,讓人垂涎欲滴。
榮瑾端起桌上的藥碗,頓了一會兒,似是下定決心一般,一口氣全喝了,趕緊從罐子裡拿了一塊杏脯,含在嘴裡。半響,才將眉毛給舒展開。
胭脂將藥碗重新放回食盒裡道:「奶奶,這藥似乎和平日不一樣。這回大夫怎麼開了這麼苦的藥?」
「是我吩咐大夫換了藥方。總是用一個方子難免惹人懷疑。」榮瑾掏出絹子抹了抹嘴邊道。
外邊起了一陣笑聲,似是在說什麼笑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胭脂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外邊的幾個丫頭也太不懂規矩了,得出去好好說說她們。伸手便去撩百花簾。
榮瑾似是瞧出胭脂的心思,喚道:「胭脂,你先留下,陪我說說話。」
胭脂剛抬起來的手又落下,轉身低頭等著榮瑾訓示。
榮瑾拉住她的手道:「你也不必拘禮了。先坐下,我不過是和你說些體己話,用不著那麼戰戰兢兢的。」
被榮瑾這麼一說,胭脂也不好拒絕,只規規矩矩正坐在凳上。
「今早的事情,院子裡可有人知道?」榮瑾問道。
今早?胭脂想了想,沒說話,只是霎時紅了臉。
往事回憶起來,只讓榮瑾倍感羞辱,她強壓下心頭不快,鎮定解釋道:「我和二爺兩人雖為夫妻,可不曾有實。二爺情深,念及原先死了的二奶奶,不願意與我同房。直至昨日,我和二爺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胭脂原先也是這沁春居裡的人。她雖然不知道二爺和二奶奶是如何恩愛,可二爺的人品倒是府裡有目共睹的。再聽榮瑾這麼一解釋,自己也就明白了幾分。原先的疑慮也全都打消了。她堅定道:「奶奶守得雲開見月明,胭脂只為奶奶高興。您放心,胭脂的嘴巴是上了鎖的,任誰問都不會有關於奶奶半分不好的事情。奶奶對我恩重如山,胭脂謝謝您還來不及呢。」
榮瑾見了胭脂表態,心裡自然是高興,面上也帶了暖意,喜道:「我的好胭脂,你這樣明理,我自然歡喜。你可知院子裡明明暗暗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在盯著我,就等著我行差踏錯,拉我下台。我雖暫避鋒芒,可到底是樹大招風。你這樣忠心,我必記得你的好。」
主僕兩一番交心,自然是更加緊密。榮瑾拉著胭脂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心裡只想要幫著胭脂家裡,盤算讓人去打探打探。
這屋子外邊卻聽見,丫頭們整齊而恭敬的聲音道:「奴婢見過二爺。」
榮瑾忙拿起桌上的碗,放進食盒裡,讓胭脂放到裡面的櫃子裡。自己轉身那了棍子支起窗戶。一陣寒風進來,霎時吹散了房內的藥味兒。
孟時騫在外邊揮揮手示意地上的幾個丫頭都站起來。
榮瑾站起來,從百花簾裡面走出來,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禮道:「榮瑾見過夫君。」
「起來吧。又不是下人,行什麼禮呢?」孟時騫伸出手預要去扶榮瑾。
榮瑾已然起身,垂首道:「君為妻綱。夫君是我的天,我自然尊敬。」
手僵在了半空,孟時騫努力平靜下自己,告誡自己:昨夜本是他的過錯。她生氣理所應當。於是,擺出一張笑臉道:「我聽你房裡很是熱鬧,是在幹什麼呢?」
榮瑾答道:「我前幾日見寶兒衣服上的絡子有些舊了,於是便想著給他打個新的。今日正在學,房裡的幾個丫頭也跟著正在學。」
孟時騫來了性子,他平日裡從東來那裡聽到的都是她正在讀書或是正在收拾花圃。也不想這手上的女紅,她也會,便道:「我身上的這個也舊了,不如你也給我打一個。好讓我日日佩在身上。」
「夫君還請見諒。我手藝粗糙,難登大雅之堂。夫君還請讓房裡的嬤嬤為你打一條吧。」榮瑾冷冷道。
孟時騫霎時被堵得啞口無言,看了榮瑾一眼,氣在心頭,卻愣是說不出來,只得道:「那,那,那便算了。」
榮瑾這般不給孟時騫顏面,胭脂越發覺得奇怪。可也不能眼見著兩人吵起來,她只得站出來道:「二爺,既然來了房裡,便嘗嘗我們奶奶從江南帶來的茶葉吧。」
胭脂及時給了孟時騫台階下,孟時騫自然也做興致勃勃道:「哦?那我倒要好好嘗嘗。」
外邊房裡的人早已經紛紛退下了,只留下胭脂在裡面侍候。胭脂走入耳房裡,打開床邊的雕花紅木高腳櫃子,從裡面拿出一個鈞窯的孩童抱鯉的圓頸瓷罐子出來,從裡面用掏耳勺舀出三勺子茶葉放在茶碗裡,又取了正燒開的水倒進去,拿杯蓋子蓋上,又拿帕子擦了茶碗口,接著便端了出去。
孟時騫原本便心不在焉,只顧著窺測榮瑾,也沒注意胭脂走出來。胭脂放下茶碗之際,孟時騫手正巧抬起來,袍子掃到了茶碗上,霎時將滾燙的茶給掃翻了。
胭脂連連告罪,一邊擦拭孟時騫衣服上的水漬,一邊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孟時騫也從懷中掏出汗巾子擦衣服上落下的水珠。可低頭卻聞到胭脂帕子上一股奇香,濃烈撲鼻,頓時變了臉色,一把捉住胭脂拿著帕子的手腕厲聲質問道:「我問你,你帕子上的香味從何而來?」
胭脂尚在不知曉,看了孟時騫的臉色,只知道自己大禍臨頭,忙跪下道:「爺,請恕罪。爺,請恕罪。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
孟時騫甩了胭脂的手,面色鐵青道:「你還敢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問你,你這帕子上藏紅花的香味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