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起了風,孟時騫那裡著人來傳話,說是天兒太冷,讓榮瑾不用去了。
榮瑾本抱病起床,提前兩個時辰便開始衣著打扮。如今好容易梳好了頭,又不去了。紫鳶只覺得掃興,心裡又有些氣悶,叨叨道:「二爺,真是的。害得奶奶空歡喜一場。」
榮瑾笑了笑,早看出了紫鳶的心思,轉身對著胭脂道:「還是去吧。他不請我們,我們便自己去。我記得碧水小築那裡不是靠近南面,而且又蓋了座小樓,從上面看應該看得清楚。」
紫鳶一聽又有得去玩了,苦瓜臉立刻笑成一朵花,過了會兒,腦袋又耷拉下來,道:「奶奶,我們還是別去了。」
榮瑾正打算出門,扶著胭脂的手起身疑惑道:「怎麼了?突然又不想去了?」
紫鳶略帶擔憂的看了看榮瑾的臉道:「奶奶,您身子還沒大好呢。」
榮瑾拉起紫鳶的手,她的掌心燙得很,像是一塊燒炭,暖融融的。榮瑾瞧著她紅撲撲的臉,原先因為摑掌而留下的疤早在藥物的幫助下恢復如初。眼前的人就像是她的妹妹一般,只要她能高興,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你這丫頭,若是不去嘴上不說,心裡肯定要難過好一陣。你看嘴巴都撅上天了。我就是看你這樣,也捨不得你傷心啊。」榮瑾說完,紫鳶眼神躲閃,低下頭,嚅囁道:「小姐,您不必為看我去……紫鳶就是個丫頭,傷了您的身子是大事。」
「好了,你就當是我是意思。我想去,我想看,還不成麼?快些走吧。過了時辰就看不到了。」榮瑾不由分說,拉了紫鳶便往外走。
這夜裡出來,榮瑾也不想驚動太多的人,只帶了兩個紫鳶和胭脂兩個丫鬟。三人坐了青布軟轎去原先范姨娘住的小院子。推開門,裡面依舊是那樣的破敗景象。那副筆走龍直,圓潤雋永的忍字依舊掛在了正當中。
輕車熟路的走上老舊的樓梯,木板吱呀作響。裡面是一股子夾雜著酸臭味兒的中藥味道。小爐火咕嘟咕嘟的燉著一鍋子的藥。榮瑾推開門,看見了正站在門邊打瞌睡的紫鵑。這樣冷的天,裡面臉生火的銀炭都沒有。只能用煙味大的黑炭取暖,弄得滿屋子都是烏煙瘴氣的。可在這烏煙瘴氣裡,紫鵑卻睡得安穩踏實。或許,有這樣的溫暖對她來說已經是來之不易的了。
這裡的東西似乎比之前來得更加簡陋了。原先在門口擺放著的百鳥朝鳳屏風早已不見,剩下一塊破木板子在擋風。裡面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個凳子,真是什麼都沒有了。若不是她知道這裡是孟府,她幾乎以為這地方是街角巷子裡的哪一個窮人家的家什。
越接近裡面,那股子酸臭味越重。直到走到最裡面,榮瑾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子躺在黃漬斑斑的床上,她的雙頰凹陷,顴骨高高的突起,讓人有一種十分尖銳的錯覺。
若不是她那眼角下方的一顆痣和她原先相似的那一雙眼睛,她幾乎認不出這個人了。
這幾個月,她幾乎要忘了家裡還有這樣一個人。那樣囂張跋扈,甚至是目中無人的女人,現在病怏怏的躺在這腌臢污穢的床上。大抵人就是這樣原先是如何敵對的關係,只要她一落勢,復仇就算結束了。說起怨恨,她當真覺得之前甄瓶兒對她做的也不過就是那樣。家中爭權,誰沒有些手段?
所謂成王敗寇,大約就是她現在這樣。不同的是,她敗給的不是她榮瑾,而是和她一同生活了七年的夫君。她不過是敗給了一段婚姻。
她的嘴角依舊乾裂得起了皮,頭髮油膩膩的散在床上,也不知是多久沒有洗了。榮瑾看著她,不曾說話。甄瓶兒就像是一株植物,一動不動,若不是榮瑾感受到她微弱的鼻息,她幾乎以為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房內寂靜半響,她的眼珠子終於動了動,慢慢從床頂的帳子,移到了榮瑾的身上。有過了許久,她似乎笑了笑,路出白森森的牙齒,和毫無血色的唇。
「沒想到這個院子裡第一個來看我的人居然是你?」她一開口就將榮瑾嚇了一跳,她的聲音沙啞又低沉。完全沒有之前婉轉瑩啼的清亮和嬌媚,彷彿是一個行將入木的老人。
「你的嗓子?」
她看了看外邊的紫鵑道:「藥是紫鵑從老夫人那裡討來的。一個嗓子換一條命,值得很。」
大抵榮瑾面上神情太過吃驚,甄瓶兒難得又笑了笑道:「這世上只有啞巴和死人才能永遠的保密。要不我就變成啞巴,要不我就變成死人。若是我選,寧願當日便死在了巧惋閣的石凳上,也好過現在苟活在這世上累人累己。只可惜紫鵑不能沒了我。」
「在的時候,不曾見你對紫鵑多好。現在患難,你們兩卻相持相扶,這樣的一對主僕,我真是從來都沒見過。」榮瑾半是嘲諷,半時羨慕道。
甄瓶兒不說話,沉默了許久。外邊突然想起了煙火的爆破聲,吱的飛上天空,彭的一聲在當中炸開,一瞬間整個夜空流光四溢。
榮瑾走出去推開了門,外邊正是好景色。紫鳶和胭脂拍手雀躍,似乎沉浸在這無邊的風月中。
紫鵑也已經醒了,看見了榮瑾來,做出一副戒備的姿態,一直盯著榮瑾看,似乎生怕她會對甄瓶兒做出什麼不利是事情來。榮瑾猜到她的想法,衝她和藹道:」你放寬心。我是來看煙火的正好碰上你的主子。」
紫鵑狐疑看正看著榮瑾,半響沒有看出什麼異常,便撂下一句話便走了。「看完了煙火還請快些走吧。」
榮瑾無奈,忽然覺得自己成了大惡人。外邊的煙火燦爛,榮瑾卻望著室內的那個單薄的身影,心中兀自發呆。她有時想這病要是永遠不好,該多好。她可以不問世事,無憂無慮。沒有人可以安排她的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