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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30章 情 文 / 浮波其上

    時間宛如流水一般,匆匆而過,便又是一載光陰。

    顧長澤竄逃奔南,不知所蹤,顧家殘餘勢力被楚戰和西楚的勢力毫不留情地消滅,卻仍有小股勢力層出不窮地湧現。

    羅玨屠戮了大楚近支皇族,與顧長澤還要名聲不同,他大肆殺伐,將養育他十數載的顧家人通通懸首在城門口。

    顧家淳於老夫人、顧長澤之女蘭小姐、顧長澤幾房妻妾、來不及逃脫的顧長澤其他幾位兄弟,甚至是顧家未逃脫的奴僕,全都沒有放過,鮮血淋漓滴答了城門口一地。

    羅玨殘暴,就此惡名遠揚。

    然而他卻未曾因為名聲而側目,依舊在楚戰麾下,為一員震懾京師的大將,如一頭葳蕤雄獅,鎮守北方。

    羅衣的娘子軍已發展到五萬人眾,鐵衣王稱號就此焊定,天下之人皆為之側目。

    此時的羅衣身著一身白袍,雙手自然垂在腰際,於城樓上遠眺。

    金河一役後,楚戰下令於金河南端口建起高聳城樓,更能俯眺金河北方各種情況。瞭望台直立在地,成為南方一帶標誌性建築。

    珍玉、巧玉立在羅衣身後,悶不作聲。

    羅衣微微閉眼,吸了口氣說:「今年冬季不似以往嚴寒,金河都未曾結凍。」

    巧玉笑道:「將軍戰績卓越,老天亦站在我們這方。」

    羅衣便只淡淡地笑。

    這一仗總算是勝了,勝利者書寫歷史,楚戰麾下的幕僚文書會如何撰寫這一段經歷?

    羅衣微微怔愣,撐在城壁上,眉眼低沉,聲音和婉:「你們說,西楚大帝會就此功成身退,把勝利碩果讓給將軍嗎?」

    珍玉和巧玉面面相覷,珍玉試探地說道:「西楚大帝只言說是與將軍結為盟友,助將軍一臂之力……」

    羅衣便微微笑了起來:「可戰事結束。西楚軍卻遲遲不退。」羅衣低歎了一聲:「或許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羅衣不由自主地伸手捂在了胸口。

    那一方還魂石。於她走前,孟羅瀟終究是派人送還給了她。隨石而來的還有他寫的一封信。

    他自然要一場勝利,卻也不屑利用自己的親妹。他仍舊有著文人書生特有的傲氣和傲骨,他的贏,勢必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羅衣低低呢喃:「楚戰……應該不會歸來了吧?」

    北方暫安,西楚軍不退,孟羅瀟和楚戰兩強對峙。盟友一瞬逆轉成敵。

    城樓下有一下一下沉重落腳的聲音,羅衣回身看去。上官雲一身灰衣灰袍,面色恬靜地走來。

    羅衣定定地看著他。

    上官雲輕輕笑道:「怎麼好似不認識我了?」他撫了撫鬢髮:「我這般模樣,沒有想到?」

    羅衣微微動了動唇。啞聲開口:「你決定了……」

    「嗯。」

    上官雲緩緩一笑:「與其受良心譴責,不如皈依我佛,自贖終身。」他輕歎:「自由自在罔顧家族,終究還是一場錯誤。我錯得離譜,卻也沒有再改的立場了。」

    羅衣聲音微抖:「帶髮修行做個居士也可。不必……」

    上官雲緩緩搖頭:「羅衣,每晚我都在噩夢中游離,戰火屍骨,漫山遍野,鮮血淌地。不是我能承受的紅。不出紅塵,我心不安。」

    羅衣微微紅了眼眶。哽咽地別過臉。珍玉巧玉也眼角泛紅地看著上官雲。

    「我就不跟楚戰道別了,而對羅玨,我沒有責備他的立場,卻也沒有和善面對他的勇氣。」上官雲低聲說:「追隨忘情師父一年了,是時候,歸入他門下了。」

    羅衣撫了把臉,道:「我送你入寺。」

    上官雲怔然。

    羅衣道:「就當做,我送老朋友,最後一程。」

    良久上官雲才微微笑道,「好。」

    耽擱了幾日,羅衣與上官雲到了南方一座大城。

    她沒有來過這兒,反倒是上官雲,這一年中隔三差五便會來這邊一趟。那位忘情師父所在寺廟便是在這兒,梵音寺。

    沒有帶隨從,就他們兩個人,並肩踏入梵音寺。

    耳邊有敲鐘的聲音,有信徒在身邊匆匆而過,說:「忘情師父開壇講佛,就在前頭……」

    上官雲微微激動,看向羅衣道:「你也去聽一場吧。」

    羅衣輕聲笑,說:「好。」

    然而當她踏入內場,仰望那坐於高台,神情悲憫的男子時,她卻如遭雷擊。

    她想過無數種再與他相見的片段。

    或者,那時他已然歸隱山林,每日沐風向陽,做著一直以來便寡素清雅的高人。某一日,她背了小包裹遊山玩水,正好在密密的竹林裡,見到了那個隱世的高人。她訝然一笑,他淡靜頷首。

    或者,他舊疾好轉,已經娶了妻,生了子,在一個清寥的院落裡過著最平凡的日子。某一日攜妻帶子逛集市,看見她率了女兵沿街維護治安,驀然回頭,她便能看見他平和含笑的面容。

    又或者,他那身的惡疾已經使他的身體承受不住,油盡燈枯,如他曾經說過的那樣,葬在能遠眺蘅蕪山的地方,只有一座孤墳,兩股青煙。而她得了消息而來,敬上他一杯酒,陪他說會兒話,掉兩滴傷逝的眼淚,也不過如此而已。

    可是她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再與他相遇。

    空氣裡全是清新檀香的味道,四周的僧眾和香客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了眼睛唸唸有詞地禱告,梵音奏響,她的雙耳卻是轟然雷鳴。這個世間的聲音她聽不到了,這個世間的圖畫她也看不到了,她目之所及,只有那端坐在高台上,盤起雙腿掛著慈悲笑容的僧人,她耳之所聞,只有一陣又一陣的咚咚作響,還有那如魔音一般繚繞在耳邊的撞鐘之聲。

    那是淵離嗎?那是那個總一身素衣,頭上挽著一根碧玉釵的淵離嗎?

    羅衣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是叫他嗎?如果叫他,是喚他「淵離」,還是喚他「忘情師父」?可如果不叫他,她心中有了魔,終會日日夜夜不停地折磨她。

    她覺得心口很疼,可是她伸了手按住似乎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隔著胸膛卻止不住那不安分的律動。她只能咬了牙,雙手攥得死緊。

    人說十指連心,她心口的痛無法紓解,只能掐著自己的手指。但那痛來得那般猛烈迅速,她的手指終究是太過細小,遠遠抗拒不了那股巨大的疼痛。

    人群、鐘聲、色彩……通通都消失了,她呆站著,就像是當年得知他已經不在時一樣,四周的人聲鼎沸,喧聲囂語盡皆化作了一片幻覺。她只是個旁觀者,用最理智的思想,最冷靜的心態目觀著這一切。可是她的心為何卻做不到這般的淡漠?她的瞳孔放大,她的唇瓣微張,她整個身軀僵硬,腳彷彿是生了根一般死死紮在地上,不敢邁前一步,亦不捨得掉頭離開。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魚與飛鳥的距離,一個在天,一個卻深潛海底……

    「淵離……」

    她終是破口喊出那縈繞在她心口的名字,卻是破碎的,難以成音。她的勇氣剛剛鼓起,她只不過喚了他一聲,卻再也不敢伸過手去,哪怕這距離,只需要她鼓足了氣跑上五秒。五秒的距離,卻宛如隔了千山萬水,她跨不過去,她與他再次相遇時,已是身處了兩個世界。

    她的呼喚被人潮中的誦經聲淹沒,她堪堪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她眼瞳中印出的那個男子的影子依舊是卓絕風華的,但那張她在心裡刻畫過無數遍的臉上卻再也沒有了凡人該有的七情六慾,如今他是個僧人,座下有無數僧眾聆聽他闡述的佛偈。他的笑容慈悲,他的氣韻悠長,他以另一種方式成為了世人的敬仰,卻再也不可與她有一絲一毫的交集。

    羅衣突然笑了,笑容輕輕卻是淡漠,她依舊望著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男子,慢慢收回了手垂下,緩緩閉上了眼睛。

    如果是夢,該有多好……她走到如今這一步,她做得那麼好,那麼好,可今日她忽然發現,她沒有一天過得真正地開心快樂,她的成就,她所有的榮耀都抵不過那一段與他靜靜相依的半載光陰。

    可那個給予她那種淡淡溫暖的男人,卻與她漸行漸遠。

    灼燙的感覺猛烈而至,羅衣慢悠悠地抬起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才驚覺,她哭了。

    人群中忽然靜默,她的雙耳忽然什麼都聽不見了。她瞪大了眼,花費了好大好大的力氣,才從那高坐在蓮花台上的男子唇上讀得,他說:「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轟然的齊喏宛如驚雷炸響,巨大的悲哀如一股浪濤朝她洶湧襲來,拍打著她的小腿,撞擊著她的纖腰,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窒息,讓她站立不住,讓她失了魂魄,猝然倒地。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你慈悲在哪裡?你哪裡慈悲!

    她就那麼坐在地上,看著那氣度非凡的光頭僧人站起了身,雙手合什對座下僧眾和香客彎了彎腰,隨後轉身,踏步而去,漸漸看不見他那一身褐紅色的袈裟僧袍。

    「淵離,淵離……」

    她終於泣不成聲。(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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