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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19章 決 文 / 浮波其上

    那個以前讓她覺得有些對她不喜的小廝如今冷著一張臉,態度卻還算恭敬地雙手碰上泛黃的信封【羅衣香第219章決章節】。

    「孟小姐。」四宛低聲說道:「楚將軍讓把這封信帶給你。」

    羅衣頓時一怔。

    楚將軍……

    四宛看著她的神情,仍舊面色不變。

    「占北皇節節敗退,羅將軍勢如破竹,楚將軍看樣子也要帶兵北上。」四宛聲音平平地說道:「楚將軍通過潛叔,讓把這封信交給孟小姐。」

    羅衣幾乎是顫抖著手接過信來,卻也遲遲不敢拆開。

    楚戰……他知道她在蘅蕪山,他也知道,她如今跟淵離在一起【羅衣香第219章決章節】。

    孟羅衣,你讓身為你丈夫的他,情何以堪?

    羅衣怔怔地盯著信,信上有她熟悉的筆體,書寫的四個大字「羅衣親啟」,一筆一劃都像是烙刻在她心裡一樣。

    那些日日夜夜裡,她執著燭台,他手握筆桿,她清楚他每一橫每一豎的走筆方向,他亦知曉如何躲避她投射的陰影。他們合作默契,他看邸報,他批公文,她則紅袖添香,素手調墨。

    他們是最親密的兩個人,肢體糾纏,心靈契合。

    然而她終究還是舍下了他正開啟的霸業,來到這幽山之中陪伴另一個男子。

    羅衣深吸一口氣,緩緩將信收回到懷中,聲音微顫地問四宛道:「他有沒有說別的?」

    四宛緩緩搖頭,視線飄向草屋,帶著一絲飄渺回答她說:「信從潛叔處得來,潛叔沒有說別的。」

    羅衣微微垂首,纖細的脖頸露了出來。

    「我知道了。」羅衣低聲說道:「辛苦你跑這一趟。」

    四宛頓了下,道:「孟小姐不必客氣。」

    他說完,便拱手行禮,然後朝草屋外行去。

    解下套在樹上的馬韁,四宛翻身上馬。馬兒揚了揚前蹄,四宛看向羅衣。靜默了片刻還是說道:「公子就拜託孟小姐了。」

    「駕!」

    四宛揮鞭甩韁,馬兒長嘶一聲。放開四蹄奔了起來。

    他們都叫她「孟小姐」,從來不叫她「楚夫人」。這是對她身份的諱莫,然而楚戰這封信卻提醒著她,她不是無根漂浮的浮萍,至少在這個亂世。她如今是一方霸主的妻。

    淵離正在草屋中熟睡,羅衣輕輕邁步走向鞦韆架,她步履略微沉重,胸口那封信像是會發熱一樣。燙得她胸口都有些隱隱犯疼。

    她坐了下來,鞦韆微微搖晃,她的頭腦也有些不太靈光。

    緩緩伸出手從懷中掏出信來。她萬分艱難地把上面的火漆掰去,小心地揭開信封蓋上的那一個長條。

    薄薄的紙箋被她伸手拿了出來,那一張紙明明輕如飄絮,落在她手裡卻宛如千斤。

    羅衣屏息凝神,抬頭仰望天空。

    晴空萬里。一望無垠,天氣這般好,然而她卻覺得分外壓抑。

    世界上很多事情從來都由不得她來主宰,她在反抗命運的時候焉知這不過是命運對她的戲弄?

    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然後羅敷有夫。回過頭去,卻見舊愛步履蹣跚地朝她走來。

    她本就是個心軟的人啊……

    羅衣定了定神。攤開紙箋。

    「羅衣,亂象紛至,戰火沓來,骨頭離散,摯愛分離。等你回來。」

    短短的二十來個字卻有如重錘敲擊在她心裡。

    在他最需要人支持的時候,她卻偏安一隅,躲開了拉開戰火序幕的紛亂天下,拋下了所有,在這蘅蕪山中靜靜地消耗著歲月。

    她離不開那個病怏羸弱的男子,心中卻也割捨不下那跨馬而立,手握戰刀開啟殺伐征戈,決斷天下的男子。

    而那個男子,說等她回來。

    羅衣眼角滴下兩滴淚,她默默地將信箋放回信封,然後站了起來,在鞦韆架下用手刨出了一個坑,小心翼翼地將信箋放在了坑裡。

    她伸手捧了土細細地蓋好它。

    如果潛叔知道這裡邊的內容,會不會讓四宛把信送到她手裡?她不知道外界如何,便能心安理得地伴在淵離身邊,一月也好,半載也罷,她總歸是陪在他身邊,細水流長。

    可是這樣一封信擺在她面前,豈不是讓她……無法抉擇?

    她閉上眼睛,復又坐到了鞦韆架上,腳撐著地蕩起來。

    越蕩越高,越蕩越高……

    迎著風,眼淚就會被風乾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草屋中的角落,有一雙悲傷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她,良久,才失了眼中的神采,變得一片灰暗。

    轉眼便是半年過去。

    這半年來,羅衣不出蘅蕪山半步,所需的任何東西都有鹹柯送進來。她和淵離待在這方草屋之中,淵離拖著病弱的身體都在執筆寫著什麼,羅衣勸他不住,每每在旁邊伺墨、研墨,然後奉上一杯溫熱的茶。

    即使是在炎熱的夏季,淵離身上也是微涼的,他總要披著一件外衫,左手握著拳頭,咳嗽的時候拳頭就會抵著嘴唇,微微弓著身。

    她若在一旁,便會立馬上前去輕拍他的背。她若是不在,他才敢更加放聲咳嗽出來【羅衣香219章節】。

    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她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候也總是萬分煎熬。

    可是她卻不敢走開,這偷來的日子,最後的一點日子,她又怎麼能棄他而去?

    他們都是命運手下的浮游,螻蟻,人生短短數十載,她卻不想再多留一分遺憾。

    他寫了半年的稿紙讓她一頁一頁碼好,裝訂,半載光陰,他已經寫了有厚厚的一疊。

    羅衣總是會看著那一疊稿紙出神。

    她最初知道淵離,便是從《警世言》開始。傳說中嬉笑怒罵的翩翩才子,竟是一個不過年逾弱冠的年輕人。他有大才華、他睿智,然而他的身世注定他是個見不得光的人,隱秘在世人眉眼之下的男人,他有一身傲骨,卻也有一身傷痛,滿腔熱血卻抵不過世態炎涼。

    他最後的生命,要譜寫怎樣的梵唱?

    羅衣靜靜立在門前,淵離抬頭朝她一笑,金色的陽光下,他的眉眼卻更加顯得柔和。

    他輕輕招手,羅衣慢慢走了過去。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

    頭擱在他的頸間,他全身彷彿只剩骨架,單單只是摟著他便足以讓她覺得單薄。

    淵離拉著她的手摩挲,輕歎一聲,帶他到了平日端坐的桌案前面,伸手抱過那一摞稿紙,說:「以後若是可以,把這個帶給楚戰吧。」

    羅衣一怔,淵離輕聲笑道:「雙星的預兆……如今冉冉上升的是他所在的南方。想來,他將來必定是天下霸主。這些治國治民之道,或許他可以用上。」

    淵離輕咳了兩聲,羅衣趕緊扶住他給他撫背。

    淵離說:「生靈塗炭的局面,不要再有了。希望他……可以做一個好的帝王。」

    羅衣淡淡垂了眉眼,半晌苦笑道:「你何必擔憂別人太多……」

    「我不想,再有我這樣的人出現。」淵離對著她笑:「羅衣也要好好的。」

    羅衣眼睛微微潮濕:「我很好,你不要擔心。」

    她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凹陷下去的臉頰,心疼地說:「咳嗽的時候……胸口是不是很疼?」

    「不疼。」淵離卻只笑,「有你在,一點都不疼。」

    羅衣靜靜依偎在他胸口,淵離輕輕摸了摸她略微長長了些的頭髮,笑:「長長了,還剪嗎?」

    「你要是喜歡長的,我就不剪了。」

    羅衣微微一笑,說道:「也不算太長,能紮起一個馬尾,碎發也好別到耳後去了。」

    淵離輕「嗯」一聲,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說:「羅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羅衣微訝,淵離手放低握住她的手,說:「還記得嗎,前朝帝陵。」

    羅衣輕歎一聲,說:「是前前朝了。」

    二人身形皆是一頓。

    淵離喟歎一聲:「是我糊塗了,沒錯,是前前朝帝陵。」

    淵離伸手去將那一摞稿紙整理好,放到一邊隔著的櫃中。羅衣微微偏頭問他:「避塵珠對紙箋也有用嗎?」

    「有。」淵離笑,眉眼卻忽然一頓,有些不確定地問她:「那襲嫁衣……羅衣可以穿給我看一次嗎?」

    羅衣微微睜大眼睛,她覺得眼中似乎有沙子進去,否則她為什麼那麼想流淚?

    她輕輕地點頭,屏住呼吸走到他面前,伸手從箱子中拿出那一件火紅色的嫁衣。

    她又想起那一天,四年前他們分別的那一天。似乎能在這嫁衣上看到他的血。

    她拿著嫁衣換上。

    大片的紅色閃耀,看在淵離眼中是那麼驚艷。

    驚艷他一生的女子,從此以後,我們或許就要再也不復相見。

    淵離笑望向羅衣:「陪我重走一遍那段路吧。」淵離說:「像……四年前那樣。」

    羅衣凝視他的眉眼,良久,她才流著淚說;「好。」

    他們手牽著手,像是世間最普通不過的戀人,在一個秋日,朝著那一方禁地而去。

    男子眉目如畫,青衫似雪;女子巧笑倩兮,颯爽靈動,一襲紅衣襯得她膚如凝脂,萬千風華。

    他們邁著同樣的步子,相依相扶,在秋日林間走過,留下一串腳印。

    翩飛的大紅衣袂,那象徵最幸福的嫁衣,卻成了這林間最不協和的顏色。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這輩子最想的,是希望你成為我的新娘。

    淵離側頭看她,神情眷念,心卻滄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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