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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018章 兩軍相遇 文 / 浮波其上

    這個男人從說話的起勢上便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霸氣、剛硬、不容辯駁,如同莽莽草原上傲然奔騰的雄獅,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中,都透露著他從不掩飾的強悍。

    孟羅衣死死攥住了拳頭,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這類似於命令的話彷彿可以穿透她的內心,讓她情不自禁地照著他說的話去做。

    臻首微揚,那男人的一張臉便毫無保留地顯現在了她的面前。

    墨發如絲,劍眉入鬢,深邃如點漆的雙眼,高挺的鼻樑下一雙薄涼的唇,整個臉充滿了刀刻般立體的美,如同雕塑一樣靜靜呈現在孟羅衣的目光之下。廂房外灑入的陽光給孟羅衣一種不在凡塵的錯覺。

    這個人,踏著代表光明的陽光走來,卻是魔鬼一般的存在。多麼諷刺的對比。

    「孟羅衣,年十四,冬月初一生人。」對面的男人毫不含糊地開口,「年四歲,隨母習繡;年六歲,隨父習文;年七歲,聘儋州琴棋書畫四大家為客席,間或指點一二;年十歲,習舞不慎不肯再學;年十二,父喪母亡,兄長罹難,不知所蹤,孟家一家被除族籍,逃亡之路就此始;年十三,入將軍府,乃至如今。」

    孟羅衣沸騰的血液隨著他一字一句說出的話慢慢凍結,望著他的眼睛裡的驚懼也慢慢平靜下來,逐漸染上了一層寒冰。

    「楚將軍記憶力真好,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難為您還知道,真正是天賦異稟。以後楚將軍不上陣殺敵了,不妨考慮做個賬房先生,相信各家店舖的掌櫃都會十分喜歡楚將軍這等人才的。」

    孟羅衣明褒暗貶地說了一通,偏生自己臉上還一本正經,混合著幾分笑意。崔氏動了動嘴正要開口,楚戰卻做了個手勢讓她離開。

    這下,便是真正的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孟羅衣血液裡有一種好戰的因子。小時候她因為和小夥伴們玩兒老鷹捉小雞的遊戲,被人嫌棄她總是躲不快,嘲笑她「拖後腿」,便愣是進了體校學跑步,一學就是十幾年。她的教練對她最中肯的一句評價不是她有多努力、堅持,而是她的「不服輸」。

    靠著這股韌勁兒,她在長跑項目上的優勢便突出出來。跑步時的極點不易過,別人過不了,她便一定要挺過去。最後的衝刺別人衝不上去,她寧願讓自己在事後腿酸喉嚨痛肌肉反應大,也要迸發所有的能量提升速度,搶過她前邊兒的選手之前抵達終點。

    她最怕的不是自己堅持不下,而是自己服了輸。

    前世她從來不曾拿什麼話激勵自己,只有一句話,她記得牢牢的。

    ——輸家才總是說他們已經盡力了。

    她還沒盡力,不,即使她盡力了,她也不服輸。這就是屬於孟羅衣的特性。

    如今面對楚戰,孟羅衣天生的不服輸的個性便被激發了出來。她抬頭挺胸,目光迥然地看著楚戰,等待著他的下一刻出擊。

    兩軍對壘,首要關鍵的是什麼?天時?地利?人和?

    孟羅衣會回答,是氣勢。

    所謂輸人不輸陣,輸了氣勢,其他便免談。哀兵必勝不是沒有道理,氣勢這個東西,運作得好,可以頂的上百萬雄兵。

    楚戰卻是笑了,隨意在一條長凳上坐了下來,伸手一指,「賬房先生麼?孟小姐的提議倒是可以考慮。請。」

    孟羅衣當仁不讓地坐了下來,見他把她的話照單全收,也不好說什麼,只表情平靜地看著楚戰,「楚將軍真悠閒,難不成戰字營不練兵?」

    「今兒是望日,休沐。」楚戰絲毫沒惱,態度依舊和煦,轉了話題問她,「孟小姐這一年在將軍府過得如何?」

    「很好,春困便睡,夏乏也睡,秋無力仍睡,冬日亦好眠。」

    楚戰嘴角微揚,「是麼?可我怎麼聽說,孟小姐身手了得,是個妙手神偷呢?」

    「是麼?」孟羅衣心裡「咯登」了一下,面上不顯地道:「江湖傳聞,怎能盡信?」

    楚戰表明自己知道她的一舉一動的意思點到即止,也不再多說,伸手輕輕敲在桌上,長而有力的手上有著厚繭,還有些細小的傷痕。思量了片刻,楚戰直接開口問道:「這筆交易……孟小姐意下如何?」

    「我的意見可能讓楚將軍你改變主意?」

    「不能。」

    「那你問我豈不是多此一舉?」孟羅衣嗤笑一聲,學著他也一下一下地敲起了桌面,木質的聲音純樸而富有質感,孟羅衣雙臂擱在桌上,像小學生認真聽講的樣子挺上前去,略微湊近了楚戰一點兒,挑眉道:「不過小女子很好奇,楚將軍少年英雄,雖然有點『不好』的傳聞,可這帝京中等著嫁給你的女子也多了去了,我不過一區區孤女,身後沒背景,怎麼著這『好事兒』也不該輪到我身上啊?」

    其中有倆詞兒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楚戰輕笑了一聲,避重就輕地回道:「若我說,這便是孟小姐你的優點呢?」

    「那還真是讓人蛋疼的優點。」

    楚戰不解「蛋疼」之意,只是從孟羅衣語氣中也知道這不會是什麼好話,便揭過不提,雙手相叉如孟羅衣的樣子一般擱在桌上,「孟小姐,既然你有這個認知,那麼我們便來談一談細節,如何?」

    「我既然不能說不,談不談也無所謂吧。」孟羅衣笑瞇瞇地道:「反正楚將軍神通廣大的,自然一切都能搞定。至於我,還不是個跳樑小丑,你若安排我跳大神,我不敢不跳,你就是安排我跳脫衣舞我也得跳給你看,哪怕你要我跳河,我也說不出個不字兒來不是……」

    孟羅衣越說越離譜,楚戰臉上的笑略微有些僵硬,卻只是一瞬間便柔和下去,「孟小姐的假設太過了。」

    「啊,對,楚將軍只會斬了人家的首,把頭挨個排起來。排排坐,吃果果……」

    孟羅衣自己也被自己的詼諧給弄地「噗嗤」一樂,抬頭看向楚戰卻發現這人臉上有抽筋的傾向,趕緊要再加一把火,「啊對了,楚將軍,我很好奇……」

    「你好奇的太多了。」

    楚戰冷冷地打斷她的話,看著孟羅衣嘻嘻笑的模樣,忽然發現他收集起來的資料還不夠翔實。孟羅衣這個人,可以溫順,可以恭謹,可以犀利,也可以柔弱,但「嬉笑怒罵」這種性格能安在她身上,不得不讓楚戰疑惑。

    「孟小姐,不要因為我與你有交易,便能有恃無恐地觸及我的底線。」楚戰的聲調硬了起來,「你要知道,並不是我一定要通過你才能做成這件事。」

    「但是缺了我便少了很多便利,不是麼?」

    孟羅衣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道:「楚將軍也要搞清楚,既然是交易,雙方地位自然平等。是你說要詳細談談,落實細節,如今這樣大包大攬又是怎麼個意思?我只能說楚將軍你做人不夠誠信,對此樁交易的誠心不夠。如果就『在商言商』來說,楚將軍可不是一個好的生意人。」

    楚戰緊盯了孟羅衣,一字一頓道:「孟小姐知道交易的具體內容?」

    「說不上清楚但也多少有些明白吧。」孟羅衣諷刺地一笑,「能讓楚將軍詳細知道我的生平,讓大太太作為中間人與我拉上關係,以我最擔心的婚事來引誘……身為顧老將軍轄下『副將』的楚將軍之意,恐怕便是清晰明朗了。」

    楚戰未曾出言否認,孟羅衣步步緊逼道:「楚將軍如此關注我父親,小女子是不是應該感謝楚將軍一聲呢?」

    「孟小姐甚是聰慧。」

    「談不上。」孟羅衣輕笑一聲,「楚將軍是在說反語麼?若真的聰慧,我就不會自個兒撞到大太太那裡去了。」

    廂房裡的談話僵持著。楚戰四兩撥千斤,孟羅衣使出渾身解數在裡面周旋。他二人這般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一些不能顯露於人前的事,絲毫不覺得在這莊重神聖的大覺寺中有何不妥,是否褻瀆了神明。

    孟羅衣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冤枉的,可是牽涉進科場弊案,便是進了一灘渾水,能掙扎出來的有幾人?黑鍋總要人來背,只是她爹運氣不好,被他背去了而已。她不知道父親是否留有什麼證據可以為他翻案,但她並沒有要攪進這渾水中去的意思。

    爹都沒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麼?

    崔氏勸說她要還她父親一個清白,要讓孟氏族人悔痛難當,要討回一個公道……看上去是正義凜然,但試問她能不能做?孟羅衣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她沒那個本事。

    但是他們以為,給她一個靠山就可以讓她充滿自信地為父親的名聲和清白奔波麼?不,她沒那麼偉大,凡事都該量力而為,一旦有了依賴,等待她的不會是什麼好結果的。越是看上去誘人的條件,越是不可信。

    一男一女在廂房裡凝視對方,時間仿若是靜止,卻忽然傳來鐘聲。

    孟羅衣知道,大覺寺內的午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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