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這麼多人,你也不知道收斂點,什麼話都敢往出說!」姚織錦含嗔帶笑地推了谷韶言一把。
「依你的意思,我心裡舒坦,還得藏著掖著了?」谷韶言鍥而不捨,乾脆摟住她的肩,「咱倆恩愛非常,那些人看在眼裡只有艷羨的份兒,哪還能騰出功夫來說閒話?」
姚織錦深知跟他這樣絮叨下去,兩人能一直說到天黑,索性不再理他,扭過頭來往場子中央望去。
這會子功夫,丁偉強已經將開場白說完了,煞有介事地沖眾人鞠了個躬,道:「珍味樓頭一次舉辦這美食節,若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包涵。今日這兩張長桌上的美食,皆可任意品嚐,我要是膽敢收一文錢,老天保佑我立時就變成那井蓋底下的蛤蟆,永遠見不得天日!」
圍觀眾人哄地一聲笑開了,姚織錦啼笑皆非,搖頭道:「他這張嘴,也夠沒譜的了。」
「你看看,你手底下都是些什麼人哪!」谷韶言沉痛地指著她的臉,「太沒個正形了!」
姚織錦也懶怠和他廢話,擰著脖子朝人群中望去,那些人多數都站在那兒觀望,偶爾低下頭交頭接耳個兩句,卻並沒有一個人走上前來品嚐桌上的吃食。
丁偉強先還能保持鎮靜,含笑立在原地候著,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情況並沒有任何改變,他心裡就有些犯嘀咕。依舊保持著僵硬的笑容,挪著小碎步來到姚織錦身邊,壓低聲音道:「老闆,任他們白吃,他們咋還不願意了?」
姚織錦心中同樣覺得納罕。抬頭瞅了瞅谷韶言,一邊無意識地用手揪住垂在胸前的頭髮,眉頭便皺了起來。
做這些美食,可花了她足足三天時間,不說別的,單論食材。那可就使了不少錢。她打定主意要在今天以這種免費任吃的方式。重新奪回珍味樓的生意,但如果這些人始終只在旁湊熱鬧,不肯上前品嚐,那她辛苦做出來的各樣菜品。豈不都糟蹋了嗎?
谷韶言在她肩頭拍了拍,示意她稍安勿躁,垂下頭賴在她耳邊道:「不必如此驚慌。時間還長得很,何必急於一時?你的廚藝如何,這潤州城中人人心裡都有數。用不著我再多費口水誇讚。這世上的確有很多光看不買的人,但如今不花一分錢就能吃到潤州城數一數二的美食,這麼大的便宜就擺在眼前,誰不佔誰是傻子!」
姚織錦自然知道他說得有理,但心中始終還是有些七上八下。就在這時,忽聽得一個大嗓門由遠及近地飄了過來。
「哎,你們都在杵在這兒幹啥。給我滾開點,別擋著道兒!」
她抬起頭。就見屠艷娘穿一身花紅柳綠的衫子,手裡捏著一條錦帕,扭扭捏捏地撥開人群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還衝她擠了擠眼。
前兩日丁偉強在潤州城內廣發宣傳單,屠艷娘的春艷居就在鮮味館旁邊,自然也不會被忽略。她是窯子裡的老鴇,每天都得忙活到後半夜,今天這麼一大早起床趕來捧場,倒當真是不容易。
姚織錦看見她,臉上不由自主地就帶了兩分喜色,站起身正要招呼,那屠艷娘卻惡狠狠一個眼刀甩了過來,似乎是在警告自己這小徒弟不要亂動。緊接著,她便逕自踱到一張長桌前,嘴裡叨叨咕咕道:「喲,好菜還挺多,這酒樓的人怕是瘋了吧,賠本兒賺吆喝,也用不著這麼下本錢哪!」
說著她就從丁偉強手裡搶過一雙筷子,自顧自端起一個空碗,率先搛了一塊水雞臘放進口中。
這水雞臘是用雞腿肉做成,在花椒、黃酒、醬汁裡醃製大半天,再用松木烤制而成。過程中需抹上醬汁和熟油,直到醬和全部滲入肉裡,肉質變成乾透鬆軟的深黃色,才算是烤好了,過程中非常費工夫,更一刻也離不得人。
屠艷娘十分講究地用手帕拖著手中的水雞臘,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隨即便十分誇張地大聲嚷起來:「哎喲,這是怎麼做出來的?明明是雞肉,怎麼嘗著像是龍肉一般?真真兒好吃呀!」
谷韶言「噗」一聲笑了出來,拿手肘撞了撞姚織錦,低聲道:「哎,你師父的戲可有點過啊!」
姚織錦抬手遮住額頭,很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話說,她當然知道屠艷娘此舉是為了她好,但這樣浮誇的「表演」,人家能信嗎?
屠艷娘對姚織錦的腹誹自然一無所知,一雙筷子只管在空中不斷飛旋,風捲殘雲般挨個兒將桌上的食物嘗了個遍,還每道菜都要品評一番,好話說了一籮筐。她吃得越多,旁邊圍觀群眾的議論聲就越大,又過了半晌,終於有個年輕公子站了出來,大聲道:「屠艷娘,你也用不著吃這麼多吧?你都吃光了,我們咋辦?」
姚織錦回頭一看,卻見那人是聶子奇。她忽然覺得有些胸悶,這好好的一個美食節,怎麼生生被他們這群「熟人」變成戲檯子了?
「呃……」屠艷娘吃了好些東西,可能也覺得有點飽,十分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回頭斜睨了聶子奇一眼,千嬌百媚地道,「這位公子看著眼生,倒不像我春艷居的客人,但你竟能叫出我的名字,想必也是有些見識的。我說啊,你們誰願意吃,就只管上來便罷,我又不曾綁住了誰的手腳,你跟我可說不著。」
「吃就吃,怕你不成!」聶子奇說罷擼起袖子就走上前來,端起一個碗也大大咧咧吃了起來,照例,又是一番讚美。
他的這番動作,看起來卻是有些成效了。圍觀人群中開始有人三三兩兩地走出來,紛紛到丁偉強那裡去取了筷子碗碟,在桌上選了自己喜愛的菜色,品嚐咀嚼起來。
姚織錦心中直到這時方才鬆了一口氣,她對自己的廚藝一向信心爆棚。很清楚自己親手做出來的菜是不會出紕漏的,如今只是不知道,這些菜色會不會真如丁偉強所說的那樣,重新勾起人們對美食的嚮往。
走進場子裡來嘗啖菜品的人越來越多,有不少人,在試過了那些頗為新奇的菜式之後。順著腳就拐進了珍味樓。粗聲大氣地叫了兩碟小菜一壺好酒,坐在窗邊自斟自飲起來。
「喏,現在你該滿意了吧?我早說過,這事兒根本不用著急。也不知你在心慌些什麼。」谷韶言見此情景,從胸臆中吁出一口氣,回頭促狹地對姚織錦道。
姚織錦抬頭正要和他說話。人群之中,突然發出一陣尖細的笑聲,她轉過頭。一眼看見一個身穿油綠繡花錦袍的男子從人堆裡越眾而出,在場子中央儀態萬方地打了個轉,「啪」地展開手中折扇,掩嘴而笑。
這是……琴光樓的老闆鄭遠通!姚織錦心裡頓時就咯登了一下。想來今日這個美食節,也著實吸引了不少人,琴光樓的生意難免會受到影響。這鄭遠通忽然跑了來,想幹什麼?
「哦呵呵呵。我還當今日有什麼喜事,巴巴兒地跑出來看熱鬧。沒想到,這兒居然有個美食的品評會呀!」鄭遠通往姚織錦臉上一掃,恍然大悟道,「咦,這姑娘好生面熟,早兩日,是否曾來我琴光樓用飯?難不成,你就是這大名鼎鼎的珍味樓女老闆?」
他說著又朝谷韶言臉上望了望,眼睛噌地一亮:「呀,這位公子好生俊俏!」腳下一動,就撲了過來。
「我本是來瞧熱鬧的,沒成想,竟能在此遇到一位人才如此出眾的公子,實乃我之幸也。公子,這早春時節,風大得很,何必在這兒受凍呢?我琴光樓裡酒暖花香,你就隨我去坐坐,如何?」他那雙眼睛像是生生被谷韶言的臉給吸住了,動也動不得,冷不丁地還拋來一個媚眼。
姚織錦背後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幹得漂亮!她早該知道自己這夫君是個禍害,從前吸引女人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連男人都……
她努了努嘴,一把將谷韶言拉得遠了些,皮笑肉不笑地對鄭遠通道:「鄭公子,相請不如偶遇,既然你來了,何不也一起嘗嘗我店裡的各樣菜色?免費任吃喲!」
鄭遠通對於谷韶言的驟然離開十分不滿,扁了扁嘴,狠狠瞪了姚織錦一眼:「我那日只當姑娘是個普通食客,卻沒料到,原來你是去我那裡打探的。怎麼,難道我那琴光樓搶了你的生意?真是不好意思得很呀!」
「公子何出此言?」姚織錦心情稍稍平復了一點,淡然一笑道,「你我各自開著酒樓,又不曾礙著誰,用不著道歉吧?我那日也不過是聽說琴光樓裡有些新鮮玩意,一時好奇,這才跑去瞧瞧罷了,不過很遺憾,你那兒的東西雖然有趣,卻吸引不了我,至於菜色嘛,大家品位不同,無謂多言了。」
「你是說我那裡的菜入不了你的法眼?」鄭遠通登時七竅生煙,使勁跺了跺腳,「我知道你的廚藝是有些名頭的,但你也別那麼囂張!你說得對,開酒樓,不過是各憑本事,我反正就是生意比你好,菜再難吃,照樣有人光顧!你以為搞得勞什子美食節就能將客人吸引過來?我告訴你,那是癡心妄想!我……」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從旁伸過一隻手,將他狠狠拽過去,隨即他腦袋頂上就挨了一掌。
「原來那琴光樓就是你這小子開的?我讓你搶我生意,看我不打死你!」
那人正是屠艷娘,看來,琴光樓的開張,害得她春艷居,也流失了不少客人。
此刻,場內的情況十分複雜,不停試吃的有之,吹捧的有之,打架的也有之。姚織錦以手扶額:「太亂了……」
谷韶言卻迫不及待扳過她的臉,道:「你先別感歎了,趕緊讓我好好看看你,那傢伙實在長得太不正常了!我得讓我的眼睛重新接受美的事物,要不然,我會瘋的!」
姚織錦抿嘴一樂:「你這是在變相的誇我漂亮?」
谷韶言點頭如搗蒜:「廢話,我的娘子豈有不美的道理?」他朝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反正你這美食節也用不著再擔心什麼,不如咱們回家吧,我受到了驚嚇,需要你的安慰……」
姚織錦紅著臉啐他一口,朝長桌邊吃得不亦樂乎的人群看了看,一顆心總算落回腔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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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這天的美食節之後,珍味樓的生意果然漸漸又好了起來。據丁偉強所言,那一天到了最後,為了爭搶一口食物,人們差點大打出手。那一碟佛跳牆最後被一個儀表堂堂的中年富商搶了去,他品嚐之後讚不絕口。不僅如此,他還馬上就走進了珍味樓的大門,點名要好好吃一頓佛跳牆。
「幸好咱店裡還存著大半罈子哪,要不然,可真得抓瞎了!」丁偉強喜滋滋地道,「你猜怎麼著?那位富商劈頭就問我一份佛跳牆多少錢,這我哪知道?回頭正想問問呢,湯掌櫃立刻跳了出來,說要五兩銀子!那位富商當場就愣住了,我還以為他會鬧事,說我們賺黑心錢,誰想,他一拍桌子說了四個字,『太便宜了』!老闆,咱這佛跳牆可算是正式推出了,往後就賣五兩銀子一份,我看,也不愁買家的!」
姚織錦自然也是歡喜非常,低頭想了想道:「看來這美食節倒當真不錯,如今咱們生意也回來了,往後不如每年都舉辦一次,讓大家一起來高興高興,省得他們說咱們只顧掙錢。就算得花些銀子,至少咱能買個開心,你說是不?」
丁偉強自是點頭不迭。
解決了這次的生意危機之後,珍味樓又恢復了常態,湯文瑞也開始繼續著手給玉饌齋分店尋找鋪面。過了半個月有餘,終於被他在文會巷尋到一間十分雅致的二層鋪面,售價一百二十六兩。姚織錦自小在潤州長大,知道那地方是城中頗為繁華之地,商舖和往來行人都特別多,價錢也還算公道,跑去看了一回,沒怎麼考慮,便將店舖盤了下來。
這天傍晚,她正帶著二順子在那店舖中收拾雜物,將新買回來的桌椅碗碟一一收拾乾淨,洪老頭忽然從外頭跑了來,兩手撐在膝蓋上喘了老半天,始終沒說出一句囫圇話。
姚織錦不以為意,回頭看他一眼,笑著道:「洪大叔,是不是珍味樓裡有啥事?隨便叫個人來跟我說一聲也就罷了,你年紀也不小了,何須這樣奔波勞累?」
洪老頭端起桌上溫乎乎的茶水猛灌了一氣,那張老臉上竟不見一絲笑容,大聲道:「丫頭,紅鯉回來了,剛跑到珍味樓裡,大呼小叫地讓你給她一個交代哪!」(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