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站在流香酒坊門外呆愣了一會兒,茫然朝四周看了看。
谷韶言從樓上下來便徑直進了釀酒的場子裡,此時正擼高了袖子,從一個夥計手中接過木耙,攪和著缸裡的酒液。從這麼遠的地方望過去,都能看見他眉頭緊鎖,一臉冷峻。
這個人原本最是性子乖張,甚至有時候,會讓人覺得有些放浪形骸。什麼大事在他眼裡,似乎都不算是個問題,姚織錦也是開天闢地頭一次,在他臉上看見了兩絲怒意。從前,他們二人也時有爭吵不快,但很快便雨過天青,這一回,怕是沒那麼簡單了吧?
姚織錦長歎了一口氣。越是在這種時候,就越是不能亂——這句話,是陶善品教給她的,此刻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她暫時,還不能將注意力,只放在谷韶言一個人的身上。
她轉過身,沖仍然候立在旁的丁偉強和盧盛招了招手,將他們喚到身邊:「小丁,此處沒你什麼事了,你這就回鮮味館吧。我細想想,咱們開飯館,迎的是四方客,不管來人是什麼身份,咱都是一樣的招待。咱館子隔壁的春艷居老闆娘是我的師父,你這一回去,就跟她商量好鮮味館給她提供飲食的事。至於盧盛,你留一下,我還有件事要你幫忙。」
丁偉強答應一聲去了,盧盛朝姚織錦臉上仔細看了看,搔著頭皮笑了一下道:「老闆,你放寬心,我瞅著你和那谷家少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老天爺把你倆湊到一起,就不會忍心再給你們出難題的。不管有啥事,一定能圓滿解決。那啥,你有啥吩咐的就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絕沒有二話的!」
「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需要你費些腳程罷了。」姚織錦也便偏過頭。勉強還了他一個笑容。「你現在就跟我回珍味樓,我要寫兩封信,你明天一早替我跑一趟桐安,一封交給清心藥廬的紅鯉姑娘。另一封,給咱師父陶爺。玉饌齋分店恐怕還有些日子才能開張,我會等著你回來的。」
盧盛立即痛快地點了點頭:「老闆你現在這麼焦頭爛額的。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肯定義不容辭。我看也別等明天了,這會子剛過中午。你趕緊把信寫好,我馬上就啟程。不管咋說,總不能耽誤你的事兒啊!」
姚織錦想了想,便衝他頷首道:「盧盛,那便多謝你了。」
「咳,別說這些個,當初我隻身去到桐安找事做。要不是老闆你留下了我,我現在還不知在哪呢!你對我們這些夥計廚子寬厚。過年還給發大紅包,我承了你的好,又無甚可報答的,如今能幫得上你,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二人說著便立刻返回珍味樓。姚織錦在給紅鯉的那封信上將最近發生的事情簡述了一遍,叮囑她替凌十三尋一個安全的去處暫時藏身。如今多半谷元籌就要派人去抓捕他,能不能躲過這一劫,便只能看天意。而寫給陶善品的信,自然是央他盡可能地相助。
她不願意谷韶言再對自己有任何誤會,但人命關天,這件事,她又不能撒手不理。或許,這也就是她能幫凌十三做的,最後也是唯一一件事了。
盧盛是男人,本來就不需要隨身帶許多細軟,草草進內堂收拾了行李,從姚織錦手中接過那兩封信,貼身藏好了,便立即出了門。湯文瑞緊皺著眉頭看著他二人風風火火忙碌不休,待得盧盛終於離開,這才對姚織錦道:「姚姑娘,我看你這二日精神頭不好,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要是需要我搭把手的你就儘管開口,我……」
「不用了湯掌櫃,這件事,就算是我,能做的也不多。」姚織錦歎了口氣,「盧盛這一來一回,起碼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我最近也是諸事纏身,恐怕撥不出多少空兒。珍味樓這裡,就勞煩湯掌櫃你多多看顧著,另外,玉饌齋新店的事,也得拜託你抽時間打理。你若覓到了合適的鋪子,看中了合適的廚子和夥計,就只管定下來,銀子從賬上走。只是有一點……」
她的神色黯然下來:「我原想著找一間大點的店面,可以給玉饌齋好好地打響名聲,如今卻有些捉襟見肘。你選鋪子的時候,揀那地段好、店面新的去處,裝潢不用太好,最重要是乾淨體面。至於大小,卻是萬萬不可比照著珍味樓來了,我……沒那麼多錢。」
當初她在谷韶言的陪伴下去到桐安城,兩人那時還如膠似漆,谷韶言也曾說過,願意和她一起給玉饌齋開分店,不夠的錢,由他來出便是。她原想著二人是夫妻,一同開店並沒任何不妥,然而如今,不過一個來月的時間,已經物是人非,眼下這種情形,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開口讓谷韶言拿出銀子來了。
湯文瑞雖不明就裡,但從她臉上的表情,也探出眼下她正經歷的事情恐怕有些棘手,便也不好多問,笑著道:「姚姑娘你就把心踏踏實實擱回肚子裡,有我老湯親自出馬,這事兒出不了差錯的!」
姚織錦抬頭也衝他笑了一下,在珍味樓裡又逛了一圈,檢查過食材的儲備量,又吩咐了羅阿保他們幾個兩句,便回了城南。
她需要時間來好好想一想,有些東西,一旦擁有,她就不想再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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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宅子裡,此刻是靜悄悄的,小曇肯定不會像往常那樣迎上來伺候,鳶兒又大多數時間都在內院那邊,姚織錦一踏進門,柳葉便笑嘻嘻地走了出來。
「呀,三少奶奶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府裡大少奶奶生了位小少爺,看著可喜興呢!方才三少爺打發了人回來,說是要過去看看,就不回家吃晚飯了,奴婢還以為三少奶奶肯定也會跟著一起去。怎麼……」
徐淑寧生了?!這可算是個好消息,論理,姚織錦的確也是該過去瞅瞅,可那邊一團喜氣的,她現在憂心忡忡,過去。反而令人擔憂。她抬頭看了看柳葉笑容可掬的臉。道:「哦,珍味樓裡今天事忙,我就給絆住了。想必大哥大嫂他們也忙得很,趕明兒個有空了。我再過去也是一樣。他們素來對我好,想必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計較的。」
柳葉朝她臉上仔細打量一番,那笑容立時就淡了不少:「少奶奶。您臉色怎麼這樣難看?」說著又握了握她的手,蹙眉道,「哎呀。手也是冷冰冰的,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姚織錦抽出手來,「中午沒甚胃口,便沒吃飯,這會子覺得有點發虛。這不礙事的,晚上那頓我多吃一點,也就罷了。」
「這怎麼成?!」柳葉跺了跺腳。「這身子骨可不是拿來開玩笑的,您本來平日事情就忙。再不好好顧惜身子,要是病起來,少爺會心疼,還會怪罪我們哪!您趕緊回房躺著去,我這就去讓劉大廚做兩道您愛吃的小菜,再濃濃地熬一碗紅糖薑湯,您趁早喝下去,什麼病都趕跑了它的!」
她說完立刻把姚織錦送回房間,自己跑去廚房忙碌不提。姚織錦走進院子,卻看見小曇帶著兩三個小廝,搬著不少傢俱擺設,往書房去了。那小曇平常連大聲說句話都不敢,這時候卻紅光滿面,頤指氣使的大聲吆喝著,顯然十分得意。姚織錦看在眼裡就冷笑了一聲——這丫頭得了一點甜頭,便迫不及待地耀武揚威起來,可見,也實在是沒什麼城府,最多變成另一個陳氏。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在床頭坐了,木然拖過一床被子擱在膝蓋上,卻並沒有真個鑽進床裡去歇著的意思,不一會兒,柳葉用托盤端著兩樣小菜,一碗碧粳米飯並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走了進來。
「哎呀,三少奶奶,不是奴婢數嘴,您也真是不省心!」她見姚織錦還坐在床邊,便趕過來強拉著將她塞進被窩裡,氣哼哼道,「身子是自己個兒的,您隨便跟誰置氣都行,幹嘛非跟自己過不去?」
姚織錦接過她遞來的薑湯,湊在唇邊喝了一口,紅糖擱的多了些,甜味過濃,不過她也知道,這柳葉八成是怕她真個著了涼。
她抬眼沖柳葉一笑道:「柳葉姐姐,你也別覺得我就是那麼嬌慣的,我真沒甚事,等下吃飽了,馬上精神頭就足了,你何必這樣杞人憂天?」
柳葉就歎了口氣:「少奶奶,您還是別逞能了,奴婢雖每日都在這宅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發生了什麼事,奴婢心中也是有數的。說幾句越禮的話,您從前跟誰關係好,這是您的事,做奴婢的沒法子插嘴,可……如今您嫁了少爺,就該事事以他為先,你們倆原本是一條心,有什麼事非得藏著掖著,不能說清楚了?」
姚織錦想要說話,卻被她一把按住了手,打斷了。
「從前在府裡,奴婢便覺得少爺對你有些許不同,現在您二位成了親,便是一家人,奴婢知道,他心裡有你。您自從嫁了他,對我們倒一直不拿架子,怎樣開玩笑都使得,這些,奴婢心裡都感念得很。奴婢約略也知道小曇對少爺向來存著那種心思,只是沒找著機會罷了,方纔她從酒坊回來,立刻滿面春風地指揮人搬搬抬抬,說是少爺要搬去書房住哪!少奶奶,奴婢自小便跟著少爺,雖只是個貼身丫頭,卻也有自己的想法。若是有一天小曇騎上我的頭,成天的差使我,我是不願意的。從這一點上來看,奴婢和您是一條心,您心裡若是有少爺,可千萬別寒了他對您的那片心,原本好好的一段姻緣,因為一個小曇便生出裂痕來,不值當。」
姚織錦明白,這柳葉一方面是好心勸諫,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她自己著想。被一個粗使丫頭使手段上了位,從今往後,便得聽她差遣,這柳葉一定也是心有不甘的吧?
她自然也不願意真的有這麼一天,抬起頭來正要說話,那小曇突然出現在房門口,大大咧咧的連聲「少奶奶」也不叫,逕直道:「柳葉姐姐,你怎麼在這裡,我有事想煩你呢!」(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