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韶言用手抹掉順著她額頭汩汩而下的雨水,道:「我說不能,你是不是就會閉上嘴了?」
姚織錦的眼神立刻迫切起來,抓住他的濕噠噠的手腕問道:「桃花飯是什麼?」
「嗯?」谷韶言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我也很想知道呀這位兄台!」姚織錦急吼吼地道,「我一抬頭,就看見你的腦袋上面冒出來一個白色的小框框,裡面赫然寫著『桃花飯』三個大字,旁邊還擺著一個碗,裡面裝著熱氣騰騰的食物。老天爺,我該不會是被那道閃電給劈傻了吧?」
谷韶言長久地保持著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要知道這副蠢相從他臉上出現,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要稀奇。他的手指尖甚至還微微地發著抖,過了好半天,驀然呼出一口長氣,用盡量平穩的語調道:「姚織錦,桃花飯是幼時某次生病,死活不肯吃飯,母親特意親手做出來哄我的一道吃食。母親如今神志不清,但當初她對我一向很溫柔,在我不懂事的孩提時代,整個谷府,只有她能用三兩句輕言細語便哄得我不鬧脾氣。這桃花飯,雖然我只吃過一次,但那滋味卻一直存於心中,甚至將它稱作是人世間對我來說最極致的美味也不為過。雖有桃花二字,其實不過是用梅紅紙包裹了剛出鍋的米飯,再加入幾片桃花做點綴,事實上裡頭的配料……」
「你不用說了,我完全知道這道菜是怎麼做出來的。」姚織錦一抬手打斷了他。就在方纔,她抬起頭看向谷韶言的臉,不過一瞬之間,便已將整道菜的配料、做法一一洞察分明。根本不費吹灰之力。莫非……她的異能又回來了?不僅如此,還再次升級,能取他人心中所想為己用?
真不知是該說老天爺對她好呢,還是專門跟她過不去。您說您要賞賜異能,她當然喜聞樂見,但有必要每次都先用驚雷劈她一下嗎?真是應了丁偉強那句話。人生真是太刺激。太讓人意外了!
她抬起頭來看了看谷韶言,他停了口,眼神看起來有些微茫。姚織錦心中原本充盈著莫大的狂喜,但見他神色如此。便也不好表現得太開心。她知道,他多半是想到了何氏,心下惘然。
「母親在你眼裡一定是個既嚴厲又無情的人。但從前她不是這樣的。」兩個人坐在滂沱雨中,谷韶言一手攬著姚織錦的肩膀,將她大半個身子護在自己懷裡。若有所思道,「那時候我爹還沒有納妾,母親從來不會大聲說話,也永遠不會呵斥下人,是個極嫻靜的女子。但後來,一房又一房的妾侍被送進了谷府,爹留給母親的時間越來越少。自打那時,母親就像變了一個人。手腕越來越強硬。她不得不這樣做,因為在這個家裡,每天都有人在計算籌謀著用各種方法,將她從主母的位置擠下去。」
姚織錦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她很清楚,身為女子嫁入大戶之家,遲早都得面對這樣的問題,也心知肚明陳氏是怎樣對馮姨娘百般看不順眼,但終究是算不得親身體會。到底是怎樣的傷害,才讓何氏從一個兒子口中的溫柔母親,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她更加沒想到的是,一個富家公子,記憶中最美味的一道菜,竟然是那一碗外表看起來絲毫不起眼的桃花飯。美食這種東西,果然是要與食用之人的心境相結合,才能迸發出最攝人心魄的力量吧?
見她久不說話,谷韶言笑了一下:「咱們回家吧,姚織錦,恭喜你重新找回了異能,我猜,你現在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在每個人身上都試一試了吧?」
二人到了涼亭跟柳葉他們會合,一行人匆匆回到城南的宅子。
姚織錦打從一進屋換過衣裳,就當真衝進了廚房,攔住每個從旁邊經過的人,瞧怪物似的在他們身旁穿來繞去,一疊聲地問道:「胡大叔,你這輩子最愛的一道菜就是翡翠南瓜對吧?孫大媽,吊燒乳鴿那玩意油氣重得很,你年齡大了,在心裡想想就行,可不要多吃啊,小王……」她纏著每個人問了一圈,直到谷韶言實在忍無可忍,拎著她的脖子將她帶回房間扔到床上,咆哮了一句「你給我消停點!」,這才算安靜下來。
她將《玉饌集》裡關於如何將劣酒變廢為寶的方子抄下來交給谷韶言,後者立刻便去了「流香」酒坊,不多時,柳葉笑嘻嘻地從門外走了進來。
姚織錦看她一眼,張嘴正要說話,卻被她一句話堵了回來。
「三少奶奶別費勁了,少爺已經吩咐過,今日之內,誰也不能再跟您討論有關於飲食的任何話題,違者要罰掉三個月的工錢呢!方才在山上,奴婢等幾人在亭子裡躲雨,兩個主子卻淋得渾身透濕,已是奴婢們的罪過了,如今已吩咐人去請大夫,少奶奶好生在床上歇會兒方是正理呢!」
「不會吧,他要不要這麼惡毒啊?」姚織錦氣得差點厥過去,「你們也要理解一下我的心情嘛,之前我在桐安城被人用石頭打破了腦袋,我一直懷疑就是因為那件事,才害得我異能失靈,如今好不容易它又肯回來了,還不讓我試試?我現在精神頭兒好得很,簡直耳聰目明手腳利落,根本一點事也沒有哇!」
「那也得等大夫來瞧過再說啊!」柳葉笑著將她扶起來,「奴婢瞅著您這會兒的確無甚大礙,但無論如何,遭了雷劈又淋了雨,未免生出事端來,還是小心為上。方才奴婢已經讓廚房煮了一碗薑湯,少奶奶乖乖地喝下去,再老老實實睡上一覺。奴婢明白您心中迫不及待想要嘗試新得回來異能的心情,但論到底,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又能吃過什麼好東西?左右不過是些家常菜罷了,毫無新意。您不如省下這口氣,明兒個到珍味樓試試呢!最好的東西,是值得等待的,您說呢?」
姚織錦被她這一通搶白,又無話可應對,只得暫且忍下心中的雀躍。老老實實地鑽進被子裡。其實這柳葉說得也的確沒錯。方才自己在廚房裡逛了一圈,那些婆子下人們腦中對「極致美味」的定義雖然千奇百怪,但多半是自己早已經爛熟於心的普通菜色,珍味樓裡如今不缺達官貴人上門用餐。那洪老頭和丁偉強,心裡又藏著不少輕易不拿出來與人分享的菜譜,倒不如省省力氣。明日再好好地研究研究不遲。
主意已定,她便忽然覺得真個有些累,正想好好睡上一覺。小曇端著一個碗從屋外走進來。
「少奶奶,這是廚房熬的薑湯,您趁熱喝了吧。」她一邊說,一邊來到床邊,在柳葉的幫助下扶起姚織錦,把碗送到她唇邊。
姚織錦就著她的手喝了小半碗,一抬眼。見她表情有些懨懨的,於是問道:「你今天是怎麼了。大早上起來好像心情就不大好,可是病了?」
小曇低眉順眼地搖搖頭:「沒事,少奶奶不必替奴婢憂心。」說著又餵她喝了兩口,便轉身走了出去。
「她這是咋了?」姚織錦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柳葉。
「哎喲您就別操心了,歇著吧。」柳葉臉上的神情有些變幻莫測,勉強敷衍了一句,替她掖好被角,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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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姚織錦比平常早了半個時辰起床,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停當,叫上關大強便出了門。
自打珍味樓開張,她一直起早貪黑,有時候實在太累,也曾生了厭惡的心,從沒像今天這樣滿腹期待。到達酒樓時連湯文瑞也還沒來,她自己開了門,先照例到廚房轉了一圈,便抓了把椅子坐在門口,專心致志地等著其他人。
丁偉強進門的時候著實被嚇了一大跳。他看見姚織錦端坐在大堂之中,一見他,兩隻眼睛立刻閃爍出耀眼的光芒,站在幾步之外,他忽然覺得那眼神有點詭異,不知藏著什麼心機。
「姚……姚姑娘,」他哆哆嗦嗦地道,「你沒事吧,這麼大清早的你怎麼跑來了?又跟家裡人鬧彆扭了?不……不是我嘮叨啊,夫妻倆麼,床頭吵架床尾和,沒啥大不了的。」
姚織錦對他說的話根本置若罔聞,站起身來繞著他轉了一圈,眼神直勾勾地死死盯著他的臉,嘴裡嘀咕道:「湯掌櫃不是已經把內堂那間屋子撥給你住了嗎?你怎麼還沒搬過來,叫我等了你這半天!」
「哈?」丁偉強嚇得脖子一縮,朝旁邊一跳,「我在那間客棧交了兩個月的房錢,總得住到時候才算夠本啊!姚姑娘,你等我幹什麼?難道是我做錯了事,又或者……」
他低頭費勁地想了想,忽然一驚一乍道:「難道是我出運了,你突然間看上了我?這不成啊,雖然你長得很美,我也很想有個女朋友,但勾引良家婦女這種事可不能做啊,在你們這兒,抓到了是要被浸豬籠的吧?哎喲喲,你別流口水啊,我心都涼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姚織錦衝過去在他腦袋頂上擊了一掌,握緊拳頭道,「可算是被我遇見一個有用的人了!小丁我問你,你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一道菜是什麼?」
丁偉強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大早上的原來你是為了這個啊!讓我想想,我吃過的東西那可多了,小時候我媽做的蒜蓉炸排骨,我一個人能吃掉一整盤;還有我們中學的涼拌牛肉,那味道真不是蓋的!還有……」
「你給我閉嘴,我問的是最美味,又不是你最喜歡吃的!」姚織錦凶巴巴地罵道,忽又神秘兮兮地湊近他,「佛跳牆,真的很好吃嗎?」(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