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桐安距離潤州和黑涼村本就不遠,三個人趕著牛車一路奔波,期間姚織錦少不了要承受被小牛那只竹笛不斷魔音穿腦的痛苦。無奈,謝天涯那傢伙雖然粗魯,對小牛竟是疼進了心坎裡,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實在苦不堪言。
姚織錦心裡是雀躍的,雖然對前途一片迷惘,但好歹是從谷府那個大牢籠裡脫了出來,未來雖然不明,但誰又能保證,不會有光明的日子正在等待著她?
半個月之後,三個人終於抵達了桐安。姚織錦生平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初到這繁華之地,高興得好似五六歲的孩童,看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有趣,望著滿街林立的店舖和各樣飯莊酒肆,更是恨不得立即就撲進去。
「謝大哥,這桐安城果然是天子腳下不同凡響,人也多車也多,大家穿得衣裳樣子好像都比咱潤州城時興許多,料子也閃眼。嘩,你們快看,那個點心鋪前頭怎麼排了那麼長的隊伍?很好吃嗎,你們肚子餓不餓,去買兩個來嘗嘗好不好?」
她指著遠方一爿點心鋪喋喋不休地嘮叨著,謝天涯聽得耳朵痛,抬頭翻了個白眼,旁邊的小牛擺出一副大人樣,不屑道:「嘁,好個沒見識的丫頭。」
話音未落,早被姚織錦一記爆栗砸在腦門上:「沒大沒小的,連聲姐姐也不叫,你皮癢癢了?」
「師父!」小牛狠狠瞪了她一眼,立刻耍起賴來,「你看姚織錦欺負我!」
「行了別瞎鬧!」謝天涯不耐煩地大聲呵斥了一句,「你們倆給我老老實實的,要是惹出麻煩來,別指望老子會幫你們!咱們在這桐安城裡人生地不熟,眼下先找個客棧暫且安頓,這兩天我會在街上尋一間鋪子,將藥廬重新開起來,一邊做生意,一邊打探小牛父母的下落,姚家妹子,你有什麼打算?」
姚織錦在心裡暗暗地合計了一下。既然離開了潤州,短時間內,她是不打算回去的,總得找個法子謀生才是。依著她的意思,自然是非常希望能在這京城之內開上一個小飯館,一方面能養活自己,另一方面,她也很想試一試,自己從屠艷娘那裡學來的廚藝到底怎麼樣。她盤算過,身上雖然沒有現錢,卻也有兩三樣值錢的首飾,屠艷娘留下的鐲子和珍珠項鏈她輕易不願意動用,不過,谷沁芳給她的那支金釵,倒可以拿去換些銀子。
她所擔心的不過一點:自己對京城可以說是全然陌生,年齡又還小,要開起一間小飯館談何容易?為今之計,還是先跟著謝天涯,不管怎麼說,也算是有個依靠,剩下的事情,只有慢慢再做打算了。
想到這裡,她便抬頭對謝天涯嘿嘿一笑,後者的身體立即抖了一下,喝道:「你想幹啥?老子怎麼覺得全身直發寒哪!」
「謝大哥——」姚織錦拖長了聲音輕言軟語道,「你是最義薄雲天的好漢,咱們相識一場也是緣分,我知道,只要我遇上困難,你一定不會不理的。那個……我能不能先跟著你?你放心,我不白吃飯,會幫著你幹活的!」
「少來這套!」謝天涯一步跳出老遠去,站在幾步之外指著小牛道,「你個臭丫頭,肚子裡的彎彎繞繞還挺多,原來你死乞白賴地跟著我上京城打的是這個主意啊?老子照顧這麼個小兔崽子已經心力交瘁,很晦氣了,和你非親非故的,憑什麼帶上你?」
姚織錦朝著他踏出一步,可憐兮兮地道:「謝大哥,你看我小小年紀就被迫離開了家,落到無依無靠的地步,你心中也會覺得不忍吧?你是個好人,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少他娘的廢話,你的遭遇跟老子有一文錢關係嗎?咱們離開黑涼村那陣兒,你明說了是要來京城等姓凌的小子和那個叫紅什麼的姑娘,我把你帶到這兒還不收你的車錢,已經仁至義盡了!」謝天涯臉上的表情有所緩和,說出來的話卻是一點也不鬆口。
姚織錦神秘兮兮地又走近他一點,一挑眉道:「你和小牛兩個人在此地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要重開藥廬,有許多事情得忙,肯定沒時間照顧自己的生活,我會做飯,而且味道不錯喲,比如說……」
她仔細地朝謝天涯臉上張了張,笑道:「比如說,糟鴨掌、水晶肘子什麼的,全都是我的拿手好菜,你就不想嘗嘗?」
「咕嚕……」謝天涯喉頭一滾,吞下一口唾沫。
在路上折騰了大半個月,日日只能以乾糧果腹,他嘴裡早就淡出鳥了,心裡打算著一到京城就去大吃一頓。不過,這丫頭怎麼會知道他想吃什麼?
姚織錦見他表情愈加鬆動,又轉向小牛:「還有你呀,我知道你現在最想吃的就是糖蒸八寶飯,我做的可好吃了,一會兒就給你做,好不?」
小牛一驚,臉都扭到一起去了,抬頭對謝天涯道:「師父,這女的是鬼吧?她咋知道我想吃個啥?」
「去去去,青天白日哪來的鬼?!」謝天涯嘟囔著揮了揮手。
谷韶言去到黑涼村之後,兩人見過幾次面,雖然不願意多說,但謝天涯還是從零零碎碎的話語裡猜出來,那天這位小少爺之所以給自己的母親下藥,要救的就是眼前這個瘦伶伶的小姑娘,隱約也就明白所為何事。這姚織錦原本是小姐的命,卻陰差陽錯地做了丫頭,難得的是,仍舊一臉笑容,彷彿什麼也難不住她,他心裡又是歎息,又覺得有些佩服。
其實說到底,一個小丫頭,吃的用的都有限,也花不了幾個錢,他身上帶著這幾年行醫存下的銀子,照料她個一年半載的,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謝天涯主意已定,便清了清喉嚨,道:「姚家妹子,你若真要跟著我,我也說不出一個不字,只是,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你一個女孩子家跟著我一個大老爺們兒開藥廬,免不了會引來人們的閒言碎語,這些你都受得了?」
姚織錦心說,你雖然只有二十六歲,看著卻像四十六似的,保不齊人們會以為我是你女兒,哪會產生什麼不好的聯想?
她乖巧地笑道:「人們說什麼就只管讓他們說去,我可不在乎!」
「唔,好吧。」謝天涯點點頭,「反正從今往後,你我就只以兄妹相稱,我要忙著替人診病,還要打聽小牛父母的下落,這裡裡外外的閒雜事,就由你領著他一起收拾。做飯洗衣裳,這些你可不能推辭!」
「當然不會,我在谷府也是做丫頭的呀!」姚織錦忙不迭地答應,接著便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哥!」
謝天涯被她又軟又糯的一嗓子喊得心裡一軟,竟然覺得有些暖烘烘的,表面上還得維持粗獷之氣,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領著兩個小孩信步走進一家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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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涯花了七八日的功夫,在桐安城一條稍嫌偏僻的巷子裡尋到一爿鋪子,從前也是開藥材店的,一樓一底,一層的大堂寬敞明亮,靠著牆打了一溜藥櫃,竹簾竹桌竹椅,進門處擺上一盆墨蘭,立時就有了清雅之感;樓上有三間房子,倒還乾淨,謝天涯和小牛住了一間,姚織錦單獨住另外一間,還剩下的那個屋子被騰出來放個各種藥材和書籍,倒也滿室雅香。
三個人搬進去,將隨身帶著的物品一一安頓好,謝天涯又置辦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廚房用具。姚織錦將細軟收拾利索,小心翼翼地將屠艷娘所贈的匣子放進櫃子深處,鹵料拿到廚房,至於那本《玉饌集》則擱在了枕邊,得閒就會拿來看看,越咂摸便越覺得滋味深長,每一次翻開,彷彿都會有不同的收穫。
謝天涯仍舊將醫館喚作「清心藥廬」,立刻打開門做起了生意。姚織錦不願在他這裡白吃白喝,於街上行走二日,逐漸摸清地形,這天,便帶著谷沁芳給她的那支金釵,來到離藥廬不遠的一個首飾鋪子。
掌櫃的姓許,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削,一雙眼睛似鷹眼一樣,看人的時候眼中閃出精光,令人不自覺地便身上發寒。姚織錦將那支金釵拿出來在他眼前不過晃了晃,那許掌櫃立時就是一驚。
「敢問姑娘,這支金釵你是從何處得來?」
姚織錦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是一位故人相贈,如何?」
「沒什麼沒什麼。」許掌櫃打著哈哈道,「這可是好東西啊,金子品質純淨,不參雜一丁點雜物,樣式也精巧,我竟從未見過!姑娘稍等,我拿進去讓我們東家給瞧瞧。」
姚織錦點了點頭,許掌櫃立刻進了屋。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姚織錦先前還覺得無所事事,時間一長,就開始有些擔憂。
不會吧,難道那許掌櫃是個騙子?他拿走了那支金釵,萬一回頭不認該怎麼辦?!唉,自己果然是涉世未深,太容易輕信人了!
正想著,忽然從店外來了兩個彪形大漢,不由分說衝上來就用刀架住了她的脖子。
「好你個小賊,連我們少奶奶的東西也敢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