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聽見丫頭來報「姨奶奶們來了」,臉上本來還帶著一絲微笑,這會子卻繃了臉,不緊不慢地在首飾匣子裡挑著簪子,嘴裡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安然聽見說三位姨娘來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王氏也來了。自從進了這個府,還沒和王氏見上一面呢。
翹首從窗戶望去,果然見三位姨娘各自帶了一個丫頭站在外頭。門簾挑處,三個人魚貫進來了。
孫氏打前,張氏在中間,王氏落在最後,給太太許氏行了禮,站在一邊。
安然朝王氏看去,只見她手裡絞著一方素白的帕子,依然一副怯懦膽小的樣子。
似乎察覺到安然的目光了,王氏也悄悄地抬眼望了安然一眼,娘兒兩個對視了一眼,王氏卻又趕緊低了頭。
安然從剛才那一瞬間的目光裡,看到了王氏的擔憂、害怕,她知道王氏在太太面前一定會循規守矩的,為了讓太太給安然找一門好親事,讓她怎麼做,她都會答應的。
安然心裡暗歎了一回,為著王氏的母愛,也暗恨太太的陰狠。
「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安然看著母親的那個樣子,心裡很難受,可是為了不讓母親再為她擔驚受怕,索性就向太太伏低,和她們耍耍心機吧。看看到底是誰的智商高,誰能鬥得過誰,誰能笑到最後。
打定主意,安然站在那兒,身板兒挺得格外直,臉上的微笑也更加燦爛。
三位姨娘中,孫氏是許氏的陪嫁丫頭,自然處處向著太太。張氏卻是老太太以前的大丫頭,壓根兒就不怕太太。所以,行過禮之後,張氏就沒話找話地找許氏說。
「太太,您今兒梳的這個飛鳳髻真是漂亮得很,顯得您既尊貴又大方,處處透著一股雍容。若是我梳這樣的,怕就不如太太了呢。」
一邊說著,一邊抿嘴兒就笑。虧得她嘴裡話多,臉皮兒也厚,見太太愛理不理的,也不在意。
轉身又拉了安然的手,嘖嘖歎著:「喲,這是三姑娘嗎?那日老太太的壽宴,光顧著忙去了,也沒好好看一看。這十年不見,可真出脫得美人一樣了呢。」
安然當著太太的面,既不能和她太熱絡了,也不能冷落了她。於是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也不說什麼,就裝作害羞好了。
張氏看了看安然身上嶄新的大紅猩猩氅,眼裡閃過一抹艷羨,轉臉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兒,說出的話裡就略微含了些酸。
「三姑娘真是好福氣,剛來太太就這麼上心,這還沒到冬日,大氅都預備好了。趕明兒,進了宮,還不知道多體面呢。」
安然聽得「進宮」兩個字,頭一下子就大了。怪不得太太千方百計地把自己和王氏接回府裡呢,還好吃好穿的供應著自己,難道她真的打的這個算盤?
安然心裡已經掀起了狂瀾,可面上卻當做聽不懂一樣,竭力鎮定。
太太聽了張氏的話,臉上也微微變了色,只是當著眾人的面,不好發作。
由著丫頭在頭上插好了簪子,許氏才站起身來,逼近張氏,眼微瞇著,冷聲道:「你在小輩們面前說話可要注意了,沒影的事兒不要亂說!」
孫氏和王氏戰戰兢兢地一句話也不敢插,唯有張氏,渾似不覺,嬉笑自若,「太太,我也就是隨口一說。再說了,我們家大姑娘成了太子妃,其他的姑娘個個也都是百里挑一的,進了宮也不是什麼奇事!」
許氏聽了無話,其他人暗中舒了一口氣,張氏面不改色地依然笑著。
許氏喝了一杯丫頭端上來的參湯,擦了擦嘴,就起身往外走去。安然不知道她要幹什麼,見眾人都跟上了,忙也跟在後面。
許氏一邊走一邊說,「我們到老太太那兒看看去。這些年,老太太雖說不讓我們每日去請安了,可是你們做小輩的也不要忘了,每日裡也都去看看老人家。」
眾人忙答是,安然聽這話,覺得太太似乎還是個很孝順的兒媳呢,不知道這是真意還是做樣子的。
穿過長長的抄手遊廊,眼看著就要走到盡頭了,迎面卻碰上了二姑娘帶著兩個丫頭。許氏雖然緊繃著臉,可是看見二姑娘的一剎那,眼睛裡還是湧了一絲笑。
當著其他姐妹的面,許氏裝了裝樣子,嗔著二姑娘道:「你看看,都什麼時辰了,才過來?你兩個妹妹來了都有半天了呢。」
二姑娘也不慌張,臉頰帶笑回道:「太太別惱,女兒今兒早起覺得頭有些發昏,丫頭們攔著不讓我起來,躺在床上靜養了會子。」
許氏忙關切地問:「是個什麼情景?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一瞧?」
「不用了,沒得又累您。」二姑娘一臉嬌憨的模樣,抱著許氏的一條胳膊,撒嬌道:「可能是夜裡受了涼,這會子已經好了,太太不用操心!」
看著他們母女兩個言笑晏晏的樣子,安然從心底泛起了深深的醋意,自己和王氏兩個,在太太面前絕對不敢這樣,即使安然想,王氏也不會做的。可人家太太和嫡出的姑娘,就能肆無忌憚地撒嬌作癡。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老太太住的清碧園,這還是安然頭次來。過了垂花門,就覺得周邊都靜悄悄的,滿院子裡種的都是蒼松翠柏,一進去,就給人一種森然肅穆的感覺。連張氏那樣快嘴快舌的,都閉了嘴一聲兒不吭了。
羅老太太正在院子裡的一個小佛堂裡唸經,跟她的一個婆子李媽媽,見眾人來了,忙出來小聲說道:「你們先到屋裡等著吧,老太太也該好了。」
太太笑道:「我們來就是給老太太請請安,也沒什麼正經事,不急的。」
李媽媽笑了笑,就進小佛堂伺候著了。太太看了眾人一眼,帶著大家到正屋裡等著了。
不一會兒,羅老太太就扶著李媽媽的手進來了。眾人呼啦啦地都站了起來,羅老太太滿面笑容地一個個望過去,笑道:「難得這麼齊全,都別站著了,坐吧。」
安然看見羅老太太落了座,許氏也坐了,方才坐下來。斜眼瞥了羅老太太一眼,只見她滿頭銀髮,面色還好,細膩紅潤,不像個七十歲的人。
十年前見過羅老太太一面,安然隱約地有些印象。那日跟著眾人給她拜壽,也沒仔細看清楚。
眼下擠在這個屋子裡,隔得近了,看得也就清了。
丫頭端上茶來,一一地擺在几上。許氏給安然使眼色:「三姑娘,你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見老太太,該給老太太敬茶才是。」
安然聽了只好站起身來,上前端起茶几上的茶,往羅老太太面前走去。王氏絞著帕子,眼睜睜地看著安然走過去,心裡湧上了一股暖流,看來太太對安然還是上心的。若是老太太也喜歡安然,那自己的女兒以後就好過了。
安然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臉上帶著笑,眼看著就要來到老太太面前了。
坐在太太下首的是四姑娘,對面是二姑娘,兩個人坐在那兒,都把玩著自己的衣帶,二姑娘還沖安然笑了下。
就在安然把茶碗遞出去的一剎那,忽然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人就向前撲去。就聽耳邊傳來一陣驚呼聲,安然整個人撲在老太太的懷裡。一碗茶也傾灑在老太太身上了。
李媽媽和許氏忙竄上去,三兩把就把安然推開了,慌手忙腳地收拾著。
估計老太太被安然的這一壓,給撞得不輕,攤在椅子裡直喘氣。李媽媽忙給她揉著順著氣,許氏拿乾淨的手巾給老太太擦去了身上的茶漬。
王氏見女兒闖了禍,想上前幫著收拾,誰知道還沒靠近,就被許氏狠狠地瞪回去了。「看看你養的好女兒,連這點子事兒都做不成,害得老太太還撒了一身的水。」
王氏囁嚅了幾下退了回去,經過張氏身邊時,就聽她幸災樂禍地說道:「不是那份材料兒,就別做這檯面上的事兒!」
王氏怨恨地剜了安然一眼,忍氣吞聲地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