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一隻腳已經滑到水裡,身子繼續不停地往下滑去。本以為這次可完了,正在嚇得「啊啊」大叫之時,一雙有力的大手從後面把她一個胡旋拉了上來。
她靠在那人溫熱的懷裡,閉目輕舒:「好險!」
耳邊傳來一聲低吼:「你也知道好險啊?」安然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離開了他的懷抱,嘟噥著嘴,低著頭站在那兒,看自己的一隻被水浸透了的鞋子。
展塵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自去河邊拔了些長茅草,回來把它們搓成了幾條繩子,把荷葉捆成幾捆,往肩上一搭,順手又扔給安然一捆:「還不走,站在那兒偷懶嗎?」
安然見他在前頭,大步流星地已經走出去幾丈遠了,自個兒只好撿了那捆荷葉,小碎步地跑著跟上去。
到了店裡,交代給三兒怎麼切絲,怎麼曬,安然就和展塵上了馬車,回去了。
天已黑透時,馬車才回到家裡。門口卻聽著一輛黑漆漆的馬車,夜色裡也看不清是個什麼顏色的。
進了小院,安然就覺得和平日裡不太一樣。王氏是個節儉的人,往日裡,哪捨得點這麼多的蠟啊,今日卻覺得正房裡燈火通明的。
安然不由狐疑起來,忙讓展塵進了他的屋子,自己徑直到了王氏的屋裡。一進門,就見王氏正陪著一個滿頭珠翠的、約莫四十上下的婦人,坐在那兒喫茶說話。
見安然進來了,王氏忙笑著對她說:「傻丫頭,作甚麼這麼看著人家?這是太太屋裡的陳媽媽,還不問個好呢?」
安然一聽心裡就明白了,原來是太太的人啊,只是太太的人大晚上的跑這兒幹什麼,是不是和上次王氏說的讓自己回府有關啊?
當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上前和陳媽媽問了好,陳媽媽就那麼大喇喇地坐著,也沒起來。安然心裡不禁大怒:「好你個老僕婦,我再怎麼著,也是府裡的三小姐,你就那麼坐著,硬受了我的禮啊?等日後,我定要讓你知道我的手段,真是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陳媽媽只坐在那兒上下打量著安然,一會兒才笑嘻嘻地和王氏說道:「喲,這三姑娘出來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出挑得這麼好啊。怪不得太太心心唸唸地忘不了呢。」
王氏面上陪著笑,什麼也沒說。安然在一邊坐了下來,拈了一塊點心吃著。陳媽媽在一邊,下死眼地看著她翹起了二郎腿,滿嘴都是點心渣滓的模樣。
好半天,才翹了蘭花指,對王氏道:「三姑娘快要及笄了,太太說了,要接回府裡教教規矩,日後若是嫁了人,沒得讓人說三姑娘不懂規矩。」
王氏也看出來了,忙推著安然:「死丫頭,看看你的吃相,一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
安然心裡冷哼了一聲,也不理睬她們。陳媽媽望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起身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說道:「天黑了,我該走了。我來了也有好半天了,只是三姑娘這麼晚才回來,讓我好等。我可得回去見見太太呢。太太說了,明日就讓人來接三姑娘回去。」
安然一口正要嚥下去的點心,聽了這句話,正好卡在嗓子眼裡,上不去下不來的,漲得她滿臉通紅,忙摸過一碗茶水,灌了,又拍了拍前胸,才覺好些。
陳媽媽厭煩地瞥了她一眼,只回頭看著王氏:「姨奶奶也該教導教導三姑娘了,這個樣子怎麼能見太太呢?但願明日不要在太太面前出醜。」
王氏滿面通紅地看了安然一眼,送了陳媽媽出去了。
回來見安然依然滿嘴點心地往裡填著,不由惱怒地低吼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安然滿嘴的點心塞著,只嗯嗯啊啊,含糊不清地說道:「娘,我在外頭忙了一天,才回來肚子餓了,能不吃嗎?」
王氏恨鐵不成鋼地指著她道:「今兒太太房裡的人來了,要接了你回去。你也大了,在太太面前好好地侍奉著,保不準太太高興了,還能給你找門好婆家呢。如今你這個樣子,天黑透了才從外頭回來,陳媽媽若是回去和太太一學,還能有你的好?」
安然知道王氏也是為自己著急,不忍心去嗆她,由著她罵了一陣子,自己自顧著填飽了肚子。
王氏罵夠了,氣累了,撂下一句:「明日就回府裡,我先跟你說下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不能給我丟臉!」就把安然打發出去了。
安然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屋裡,點了一支小蠟,月朵端來洗漱的水,想要服侍著她洗了。她也沒心情,把她攆走了,自己就著大銅盆,胡亂地摸了幾把。擦乾了,抱著腿坐在床上,默默地想著心事。
多少年沒回那個地方了,若不是王氏提起,她幾乎就要忘了那個高門大院。本來對那個地方也是只有一星半點的記憶。最放不下的,還是這個和王氏共同住了十年的簡陋小院。
如今要回到那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她心裡還真有點發怵!不知道太太讓她回去有什麼目的,是不是真的要給她找個婆家?她還小,還有好多的事兒都沒做完,不想由著人家把她嫁了。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勞累了一天的安然,蜷縮在床的角落裡,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然只覺屋內漆黑一片,渾身發冷,就摸索著去夠床上的夾被。哪知道卻摸到一隻大手,嚇得她想要叫出來,卻被那隻手牢牢地摀住了嘴。
只聽那手的主人低聲道:「別怕,是我。」她聽出來,這是展塵的聲音。
展塵慢慢地放開了捂著她的手,靠著安然坐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麼表情。安然見他一言不發,壓低聲音問道:「這麼晚了,你跑我屋裡作甚麼?」
屋內一片沉寂,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安然耐不住了,剛要再問,就聽展塵壓抑著的聲兒問道:「明日你真的要回兵部尚書府了嗎?」
原來他問的是這個,看來這世上還是有關心自己的人啊。安然心裡淌過一股暖流,頭緩緩地靠向他的肩膀,囈語般地說道:「不回去能行嗎?先就過不了我娘那關。怎麼,你捨不得我走嗎?」
帶著玩笑意味的話,在展塵心裡卻像一顆釘子般,扎的他的心生疼。他伸出一隻健壯的臂膀,輕輕摟過安然的肩,兩個人依偎在了一起。
安然沒有拒絕他的懷抱。平日裡,忙著做生意賺銀子,從沒好好地享受過這樣的溫暖,安然有些貪婪地靠在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