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掉頭折返回來的運輸機上乘坐的,正是最後一批從硅川鎮撤離的趙家琨等人。
「侯兄,多謝了!」當趙家琨風風火火地趕到小廣場之時,他沒想到,重傷的侯大明居然會親自帶隊,一直堅守著撤離點等著他們歸來。心下感動之際,趙家琨顧不上所謂的面子,真誠地對侯大明表示了謝意。而侯大明也是哈哈一笑,大手一揮,示意趙家琨趕緊帶隊登上運輸機。至此,兩人之間往昔的恩仇,算是一筆勾銷了。
在運輸機上,趙家琨第一次以下屬應有的尊重,向侯大明匯報了自己營救難民的行動,並為擅自決定行動而未向團部匯報,坦誠地向侯大明認錯。侯大明自然也大方地表示,不會計較這些,並且反而大大誇讚了趙家琨及其部署的英勇舉動。而後,侯大明也向趙家琨透明了自己所知道的,關於這次由特遣隊指揮部直接下達下來的撤離行動的內幕。
「特遣隊指揮部的一個參謀,是我同鄉好友,就是他直接向我下達的撤退命令。不過,隨後他私底下悄悄跟我解釋說,這次不光是我們加強團被強制下令立即撤出防禦陣地,整個特遣隊所有一線正在激戰的部隊,都受到了緊急撤離的命令。」透過全息舷窗,侯大明看了眼遠處高高聳立的pn01天梯平台,輕歎一口氣說道:「很顯然,戰區總部已經決定放棄這個貧瘠的星球。我那同鄉勸我趕緊撤離陣地,趕到天梯平台。那裡有專門前來協助我們特勤隊撤離的一小隊太空戰列艦。撤離時間的最後期限,是天黑之前。天黑後,那支小艦隊就會離開普恩星球的大氣層。據說,隨後將會有一次,專門針對普恩星球上異蟲的大規模行動。至於是什麼行動,就連我那參謀同鄉也不甚了了!」
「放棄普恩?那這裡還有數百萬等待撤離的難民怎麼辦?」聽完侯大明的講述,趙家琨愕然質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唉,老弟,這或許不是你我這樣一線底層的軍官,能夠操心的吧!」侯大明苦笑著搖搖頭,又是一聲歎息說道:「我能做的是,讓加強團剩下的弟兄,全胳膊全腿地回家!唉,你也知道,我們加強團在這鬼地方流得血已經夠多了!」
正是侯大明最後的一聲歎息,讓原本憤憤然的趙家琨一時間竟是默然無語起來。侯大明說的是實話,整個加強團原本足足有小萬把號人馬,各式戰車機甲裝備更是一應僅有。然而,來到普恩星球之後,堪堪與血腥殘暴的異蟲大軍交戰沒幾個回合,加強團的傷亡就達到了近三分之一。各種重武器裝備,更是消耗殆盡,可以說,幾乎已經喪失了戰鬥力。如果不是經過兩輪次的休整補充給養,加強團很難繼續在與異蟲強度如此大的激戰中,堅持下去。
而眼下,從硅川鎮撤離的加強團,兵力只剩下剛剛抵達普恩時的一半左右。雖然鬥志依舊旺盛,可各方面條件已經都快無法支撐整個加強團高強度作戰。或許,特遣隊的撤離命令並沒有考慮到那些成百上千萬的無辜難民,但卻也不能完全說是錯誤的。也許,在戰區總部的高層眼中,一支訓練有素久經沙場的精銳之師,遠遠比數百萬手無寸鐵的普通民眾,更為重要。
「營長,快看下面!」正當趙家琨有些出神之時,排長姜大頭的一聲呼喊,打斷了他的思緒。聽到動靜的趙家琨等人,急忙起身透過舷窗往下看去,便見運輸機下方掠過的一道山坡上,竟是煙塵滾滾。隱約可見,一群人類正被一支異蟲小部隊瘋狂追殺。
「下面有人!快,通知飛行員降落下去!」趙家琨見狀,想也不想地大聲對一旁的侯大明建議道。在他看來,同樣身為軍人的侯大明,見到這些被異蟲追殺的平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同意自己的救人建議。
「不行!」然而,讓趙家琨沒想到的是,侯大明卻是看了一眼運輸機艙內頂部位置的一個時間顯示器,略一猶豫便斷然否定了他的建議:「時間不多了,在耽誤下去,恐怕連我們自己都沒法登上撤離的太空戰艦!」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死老侯,難道你忍心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平民被狗日的外星蟲子一個個撕碎嗎?」趙家琨聞言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顧不上剛剛才和侯大明冰釋前嫌,瞪著牛眼氣呼呼地厲聲質問道。
「這運輸機裡還有幾十顆等著回家見親人的腦袋,我得為他們負責!」聽到趙家琨的質問,侯大明雖然並沒有生氣,但也冷冰冰地針鋒相對一句。
「你!」侯大明擺出來的理由,讓趙家琨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不過,他隨即心下一動,改口對侯大明說道:「也罷,既然侯大團長沒有那個膽色冒險救人,那我自己去總可以了吧?」
「沒說的,俺大頭堅決擁護營長的決定!」趙家琨話音方落,一旁的姜大頭昂昂然高聲一句,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侯大明,一副很是鄙夷的神情。
「我也去!我可不想背上見死不救的罵名!」李參謀也笑著跟上一句。
「還有我!」「也算我一個!」……
一時間,機艙內呼應聲響成一片。不過,絕大部分是一營的官兵,當然也有幾個侯大明的手下,混在裡頭搖旗助威。
「一群蠢蛋!你們知不知道,一旦下去救人,耽誤了時間,就有可能失去撤離的機會!你們難道想要跟那些難民一起,給這個鬼星球一起殉葬嗎?」侯大明卻依舊不為所動地冷聲拒絕道:「不行!我是團長,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下去救人!」
因了侯大明原本就身負重傷,說話時只能斜靠在座位上,陰沉著慘白的老臉,一副很是不高興的樣子。
「侯大明!」侯大明的一副說辭頓時氣得趙家琨臉上一陣青紅皂白。下一刻,一股熱血忽地湧上大腦,趙家琨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侯大明脖領,右手順勢掏出配槍,指著侯大明的太陽穴便是驟然一聲大喝:「快下令掉頭回去!你不去救人,就別攔著老子!否則別怪老子槍子不長眼!」
「趙家琨,你想造反嗎!」大概是趙家琨的動作太快,侯大明身旁的手下們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就眼睜睜地看著重傷的團長被趙家琨用槍抵著腦袋。那名一直跟隨侯大明的團部少尉參謀,臉色被嚇得連連巨變,起身指著趙家琨便是斷然厲喝道。
他的話音方落,身後機艙內直屬侯大明的陸戰隊員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嘩啦啦起身,紛紛舉起手中武器,瞄住了趙家琨等人。而趙家琨的一營官兵們,自然也不甘示弱,也跟著齊刷刷地抬起槍口。
「都他娘的別動!不想死的,都給老子把武器放下來!」排長姜大頭的舉動更是誇張,居然直接掏出幾枚高爆手雷,卡卡彈掉保險插銷,高舉在半空中,作勢就要引爆起來。這些高爆手雷同時爆炸的威力不容小覷,先不說機艙內的所有人能不能倖存下來,單就是這架運輸機也承受不住集束手雷的轟炸。一旦爆炸起來,絕對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機毀人亡。
侯大明的手下們自然沒想到,趙家琨的一營裡頭居然有這樣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一時間竟是被驚得微微騷動起來,就連那名少尉參謀也跟著嘴角一陣抽搐,不知如何應對這極度危險的局面。
「行了!他娘的要動手,也得先聽老子說一句!」眼見著雙方劍拔弩張、大有不顧一切火拚起來的架勢,被趙家琨「挾持」的侯大明反倒一臉鎮靜地高聲一句。
「哼!」緩過勁來的趙家琨,心頭怒火稍稍一退,聞言這才冷哼一聲悻悻地收起配槍。
「老趙,你要去救人,我不攔著你!不過,咱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既然你不肯聽我這老哥哥一句勸,那麼無論出現什麼後果,你只能自己一力承擔!還有,一旦你們下去了,我不會下令等你們!這裡除了你們,還有其他幾十口子。我說了,我得為他們的家人負責!」下一刻,侯大明一手緊緊捂著胸口處的傷口繃帶,費力地撐持起身,幾乎一字一頓地正色說道:「想想跟著你的這些生死弟兄,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了,再做決定吧!」
侯大明再次陳述的理由倒是相當具有說服力,竟是讓冷靜下來的趙家琨心頭一陣猶豫,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一營官兵們。
「老大,別聽他瞎掰!無論你去哪兒,我大頭都跟定你了!」排長姜大頭卻一挺胸脯昂昂然高聲說道。
「營長,我也是!弟兄們一起闖了那麼多鬼門關,也不差這一回了!」李參謀笑著說道。
「李參謀說得對!營長,你就下令吧!弟兄們跟定你了!」
「對,就是刀山火海,我們也不會多說一個字的,營長!」
侯大明沒料到,自己這一通說辭並沒有嚇住趙家琨的手下。這些一營官兵們反倒擺出一副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高聲呼喊之間,竟是讓侯大明的手下也跟著一陣隱隱騷動起來。
「好,弟兄們那咱們就再一起闖它一闖!就算到了陰曹地府,你們還是我老趙的好弟兄!」趙家琨心神一陣激盪,眼眶中微微滲出溫熱液體,鄭重地對姜大頭等人點頭高聲一句,而後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面色一片蒼白的侯大明。
「唉……」默然片刻,侯大明搖搖頭便是一聲長歎。